印刷工友心中的南洋大学

建校纪念碑为南大的足迹留下永恒的印记。(1990年)
建校纪念碑为南大的足迹留下永恒的印记。(19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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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大关闭的时候,父亲的心情格外沉重,回忆起筹建的年代,他告别共产党入乡斗地主的岁月才几年,投入第二故乡激昂澎湃、建国创校的时代洪炉。他自认学识不高,一辈子都是个打工仔,怎么可能供养孩子读大学呢?

饼干盒里有数张水仙门的印刷工友游览南大校园的照片,上世纪60多年前这群工友英姿焕发,如今不是老态龙钟便是移民天国,斗转星移中穿插着两代人的故事。

市区重新发展前,水仙门周边的印刷业几乎由广东人垄断,这些家族式小企业包括禧街警察局对面的德盛、华商、钜盛;中华总商会斜对面的中南;陆佑街的艺商;振南街的艺兴;酒店街(哥里门街)的全记、成泰、福华;勿拉士峇沙路的国华和华美;大马路靠近新加坡河的古友轩等。其中1870年创建的古友轩乃由金门人创建的本地第一家华人印刷所,数度易手后由张振南及后人经营。

印刷技工被冠为文化先锋

二战前后从中国广东来到本地的新客所投身的技术行业有印刷、摄影、机器、烧焊、造船等,父亲在德盛印刷所从帮师傅买咖啡做杂务的学徒做起,成为操作海德堡(Heidelberg)铅字活版印刷机的大工。

印刷技工一度被冠为 “文化先锋”,实际情况是印刷业工资低廉,远低于全国平均薪金,堂皇的衔头赋予这些技工坚守本业的使命感,鼓励新人入行。

上世纪50年代,殖民地政府跟中国的关系紧张,华校生回“祖国”深造的路断了,于是福建会馆献地,陈六使率先认捐,各行各业热烈参与,创建东南亚唯一的中文高等学府——南洋大学是时代的产物,所反映的是民间落力栽培华校子弟的精神面貌。文化先锋自然不落人后,除了捐献工资外,水仙门印刷工友最常结伴同游的,就是那个时期的南洋大学。

对南大情有独钟

父亲对于自己出过绵力的南大,感情特别深厚,童年时带着我乘坐一个多小时的巴士来到裕廊路上段,驶过由于右任(民国四大书法家之一)撰写的南洋大学牌坊,停在永祺厅(现在的第二餐厅)前的总站,下车后便可逛云南园了。原为图书馆的行政楼(现在的华裔馆)最古色古香,沿着山势登上百级梯阶,抵达山顶的图书馆,映入眼帘的是后来军训时踏遍的裕廊群山。

读小学的时候,班级任罗梅老师自豪地说她的女儿在南大物理系毕业了,刚好毕业刊由父亲负责印刷。对于能够亲手制作南大刊物,父亲非常兴奋,将还散发着墨香的特刊带回家。我喜滋滋地从第一页翻阅到最后一页,仿佛是自己戴上四方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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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后排右二)和水仙门的印刷工友参观南大,背景为文学院。(1950年代中叶)

新旧云南园

我在新加坡工艺学院(新加坡理工学院前身)求学的时候,工院中文学会、义安口琴团、新大中文学会和南大合唱团轮办常年大专篮球友谊赛,白天篮球场上见真章后,晚上在校园内举行文娱晚会。南大合唱团做东那一年,新大与南大已经成立联合校园,1980年的毕业典礼为南大画上句点。

1982年,政府在南大原址开办以工程系为主的南洋理工学院,毕业生领取国大文凭。九年后,学府提升为南洋理工大学,颁发“南大”文凭。

南大关闭的时候,父亲的心情格外沉重,回忆起筹建的年代,他告别共产党入乡斗地主的岁月才几年,投入第二故乡激昂澎湃、建国创校的时代洪炉。其实自己学识不高,一辈子都是个打工仔,怎么可能供养孩子读大学呢?告别南大,浇灭昔日情怀,言辞间充满唏嘘遗憾。

服满两年半兵役后,我进入跨国公司工作,搭上亚洲四小龙经济腾飞的顺风车,三年多内薪水几乎翻倍。80年代中叶,离开啃书的日子已经六年了,突然兴起一个念头,人生不一定只为自己而活,也可以为他人圆梦,代价是机会成本和告别丰富多彩的周末,重新适应读书考试的生涯。南洋理工开放给理工院毕业生申请,但保留的学额不多,首先要至少两年工作经验,离校五年以上的报读生必须参加强制性的数学考试,考场设在昔日山顶的图书馆。眼看着多数人垂头丧气地离开考场,总觉得跟新希望搭不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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屹立在裕廊西93街的南大牌坊,见证一段新加坡历史。(2020年)

在新落成的“飞机楼”上课的时候,校园外的农家菜园正在消失中,会计系的女学生从肯特岗来到云南园安家,为充满阳刚味的校园带来新气象。随着学生逐年增加,宿舍供不应求,裕廊西91、92和93街的组屋过剩,干脆将它们出租给学生。学校开了个小闸门,让住在组屋宿舍的学生进出云南园,斜坡上“自强不息,力求上进”的大字迎面而来;沿着南洋谷(最近易名为陈六使径)拾级而上,过条马路就是飞机楼了。

系主任梁绍基教授觉得工程系功课繁重,半工读会加剧正在适应中的理工院生的负担,于是推荐我申请福建会馆的奖学金。读最后一年的时候,陈清木医生率领的国会教育委员会争取到政府放宽公积金用途,可以使用自己的公积金来支付教育费,终于有惊无险地交上最后一张试卷。

南大时代印记

多年以后,印刷工友们最深刻的记忆始终是响彻云霄的筹建热潮,印刷与南大的文化情意结血浓于水。

不期然想起刘培芳《天涯想》中的《魂牵云南园》:“在裕廊西93街孤立一隅的老牌坊,……从1956年建成至今,……位置从未移动,……默默守护着一段激动人心的历史”;成君《追逐生命中的光彩》中的《牌坊》:“在这寥寂的路旁/遭人冷落/你依然竖起/民族教育的大旗/为一段辉煌的历史站岗”。我有幸在旧南大与新南大交替间见证一段过渡的岁月,深知云南园散发过一代人对教育奉献的芳华,早有一万多人受过创校之恩,涌泉以报,为印刷工友圆梦了。

矗立在云南园的建校纪念碑上有学校落成、顾德总督、陈六使等文字,为南大的足迹留下永恒的印记。往事已过万重山,咱父子俩洒然一笑,在纪念碑前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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