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陈江平 行到地穷处……

结缡40余年,陈江平和黄惠娟两人胼手胝足、“农”情一片。
结缡40余年,陈江平和黄惠娟两人胼手胝足、“农”情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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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江平以经营农渔场为事业,在我国从乡村转型为城市的半世纪以来,他一直是个农夫。他经历出口水族植物的黄金期,也受观赏渔业趋淡的冲击。靠土地养家活口,碍于城市发展,从70年代至今,农场数度搬迁,每迁一次,耗尽人力物力财力。三儿女积极投身农场,教陈江平放不下这个家族事业。在寸土尺金的城市务农,他最大的忧虑不是农产品销路,而是土地的无以为继。怀揣丰富的农耕渔猎知识,若没获得租约,陈江平也就无用武之地了。

陈江平当了一辈子农夫,他的​三个儿女也在农场​工作​。
陈江平当了一辈子农夫,他的​三个儿女也在农场​工作​。

习惯了都市生活,或者除了都市生活根本没接触过其他生活类型的人来说,位于巴西立第三农道(Pasir Ris Farmway 3)的Aquarium Iwarna农场,的确是一个很奇妙很世外桃源的所在。尽管造访距今已有时日,此刻下笔时仍记得那天早上农场的一派清新和一片绿色,各类草株、蔬菜、瓜果、作物,是各种绿的渐变和交织。

绿在新加坡不是多稀奇的颜色,花园城市俯仰皆绿,但Aquarium Iwarna的绿,却不是为都市应景的绿,是自成一格、恣意畅快的绿。艳阳下,浓淡相宜的绿占据着眼眶,洗刷着心神。

怪不得听人家说过那么一句话:喜欢农场生活的人早就在过农场生活了,不知何为农场生活的,仍在外面傻站着、惊叹着。像笔者一样。

Aquarium Iwarna的主人陈江平(68岁),这50年来,一直与这片绿为伴,他说:“因为我是个农民,这辈子我当农民,下辈子也愿意当农民。”

看似浪漫、文学的农耕生活,不是都市人眼中的消闲,却是劳作者养家的生计。

Aquarium Iwarna内侧一角,是陈江平的平房住家,活泼的小孙子吃完早餐看着来访的笔者,侃侃而谈,毫不怯生;陈江平的妻子黄惠娟(61岁)则在里里外外忙活,说不上到底在忙些什么细碎杂事,陈江平憨笑说,农民的妻子就是手脚不能停。

平房前几张大桌子,顶上搭了棚子,这个露天却舒适的客厅里,陈江平在头顶偶尔飞过的军机轰鸣中,回忆他的农人生涯。

陈江平说:“两岁半时爸爸死掉,我妈妈有九个孩子,我是第二小的,妈妈一个人养九个人,养猪、养鸡、养鱼、种菜,做粿条去市场卖,半夜三更也不睡,鸡还没叫就醒。”

母亲的吃苦耐劳,极大地感染了陈江平,他自小就做农活贴补家用。

年轻时在淡滨尼农场里劳作的陈江平,也是个“小鲜肉”。(受访者提供)
年轻时在淡滨尼农场里劳作的陈江平,也是个“小鲜肉”。(受访者提供)

他说:“60年代末新加坡还有乡下,原先在菜市,应该是现在的勿洛水池路那边,我捉蚯蚓,在家里养一些打架鱼,再拿到市场去卖。后来有人介绍我们养‘鱼草’,不是给鱼吃的草,其实是水草,种在水族箱里的水生装饰植物。”

叫人惊讶的是,听起来不起眼的鱼草,在那个年代向国外出口很火爆,陈江平说有多少就能卖出去多少。“不过,我们农民却一直被出口商欺负,出口商说飞机停飞不能运,就叫我们把辛辛苦苦备好的货拿回来,他们也不用赔,损失让我们自己负担。我那时候想,就是欺负我们农民没有读书没有知识啊。生意很好,却常被出口商宰到连渣都不剩。”

水族植物远销国外

于是,陈江平决意自己做出口,他和一个马来西亚合伙人1982年合作成立了Aquarium Iwarna,合伙人养观赏鱼,陈江平种鱼草,开始了自行出口。“Aquarium Iwarna这个名字也没什么意义,一个欠我钱的公司倒闭了,没办法还我,让我用他们公司的名字,我就接下来了。”

鱼草的好行情延续至上世纪80年代,200多种水族箱植物,远销英国、法国、德国、沙特阿拉伯,后来鱼草生意慢慢黯淡下来。分析原因,陈江平说大概是因为手机。

咦,关手机什么事?

他说:“以前只能用电报、传真机,电话一兴起,通讯方便了,生意也跌下来了,我看,是人们开始玩手机,不大玩观赏鱼了。你别不信,手机害很多买卖倒掉,你看,连照相馆都做不起来了。”

现在的Aquarium Iwarna除了鱼草,幸而当时有养观赏鱼,让这项有营收的业务延续至今。陈江平说:“不怎么做国外买卖了,主要是做国内生意,动物园、海底世界要水生动物的话,我们会进给他们。也有养椰子蟹、肺鱼、白树蛙、珊瑚什么的,生意门类一直在变,还做了钓鱼钓虾池,是供人消闲的活动。农场业务有30%是消闲活动,其他主要还是鱼草和水生动物。你看到的那些绿色的瓜果蔬菜,是我种来绿化环境的,收成后自己吃,也分送给亲友。”

如今这片绿,在陈江平眼里,有“黄”的可能。

年底约满恐无以为继

“务农过程辛苦农夫都能接受,适应产业转型也不用说,最大的问题是用地。1973年,我从勿洛的农场搬到淡滨尼,开新场是要花很多钱,但政府规划用地,要盖组屋;1982年我们搬去惹兰加由,先在那片荒地上拔了很多草,做到90年代初;接着又去榜鹅,用一个倒闭的被淘汰的养猪场做了三年;后来临近1997年香港回归中国,听说很多香港人要来新加坡,所以我们1993年又搬到巴西立。20年过去后,我们一年一年地续约,这次只能续到2018年底。我担心最可怜的状况是,到时候没有新租地,但生意还在跑,我连睡觉都在担心。趁这个农场还在,大家来看看吧。”

周遭已有一些规划建设,Aquarium Iwarna是那里尚存的几家农场之一。

陈江平写信向有关当局询问租约可否延长,目前还未获答复。“我们来的时候,这里是个垃圾场,还有烂泥巴,建筑用地的地基泥都堆在这里,光拔杂草就拔了很久。合约里写这块地还回去时,房子要拆掉,把草种回去。”

陈江平的语气满是无奈,他说:“1.3公顷的用地,每个月交租3000多元,尽管比20多年前的租金多,但因为后来我们申请设钓鱼钓虾池,所以加租也公道,老实说我对这个租金很满意很感谢,续租如果要再加些钱,我也愿意接受,最怕是不续。”

农渔场是家族事业

农渔场雇用十多个员工,陈江平的二子一女都在这里工作,这是一家人的家族事业。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新加坡没有地给我种的话,我会去中国或泰国,买块地种菜。”他顿了一下,“问题是生意交给孩子们在做,要离开也舍不得,要是孩子不长进,那我也不管,我早就跑远了,关键是孩子们很优秀。三个孩子都在帮我,我还有了四个孙子孙女,一代传一代。”

孙子孙女们都在农场长大,从小便跟着阿公阿嬷熟悉作物。
孙子孙女们都在农场长大,从小便跟着阿公阿嬷熟悉作物。

陈江平的大女儿陈淑芬(42岁)初院毕业后,就来帮父亲做文书工作。毕竟进出口条例多变,文件处理也进入电脑化,得靠她来帮忙,做到现在,20多年已过。

陈淑芬因在农场里劳作,晒成像父亲一样的古铜肤色。

“记忆里的童年是拔草、玩水,不觉得务农是多劳累的一件事,我倒觉得现在三四十岁的人,可能经历的比我们少了许多。我们度过不一样的童年,不是和楼上楼下的小朋友一起玩,我们在大自然里玩,也没什么看电视的机会,晒伤、跌倒是常事,但我和弟弟们开心极了,一家人一心想把农场做好。”

陈淑芬(左一)小时候便在惹兰加由的农场里玩耍、帮手。(受访者提供)
陈淑芬(左一)小时候便在惹兰加由的农场里玩耍、帮手。(受访者提供)

小农未必适合高科技

Aquarium Iwarna在规划和管理上的先进,也曾成为区域内的示范单位,不仅是邻国,甚至有欧洲国家的公司特别派人来取经。发展至今,农场也面对过是否该更新科技的问题。

现代化高科技的农业技术,应用在大面积的庄稼耕种和采收上有其效用,但对于Aquarium Iwarna这样的小型农场,似乎有点小题大做。

“高科技不是没想过,爸爸讲过,这里一部分可以改成高科技,但有可能得花很大一笔钱,生产出东西才来卖那几毛钱,划不来。”陈淑芬说:“高科技表面上看起来很好,其实做起来会很苦。农业其实不需要太高科技,你看日本人的耕作观念是长年坚持慢工出细活,就把几样东西做精做好,价值也不降低。当然,一次多出点产品,让更多人拿到产品的想法很好,实际上,产值并不会太好。况且,一旦有虫病等农业灾害,损失更难估计。”

陈江平接着说:“改建成所谓先进农场,政府会津贴30%到一半的费用或机器,我不是不想用高科技,一群高知识的人来说帮我们跟政府申请,这些人说会帮我们写计划书,但拿到钱要分他们一半。其实很多建筑商都找过我们。”

换养轮耕是自然规律

在陈江平看来,如果规则不是很紧,有些设施可自行改良,比如水塘采水下养鱼,水上种菜的分层养殖法,落雨冲出水塘,水塘旁还可以种植别的东西,形成一个生态圈。

“不能抱着这块地种死还要种,只能种一样的想法。”陈江平说:“农业是讲换季的,要有春夏秋冬,不换季,包死。农民什么都会种都会养,让我们自由发挥会做得很好。”

陈江平举了养鸡的例子,说明“换养”的重要性——拨一块空地给鸡乱跑,处女地清洁无污,鸡第一茬养下来,成活率可高达90%,卖了第一批鸡,养第二批,同样的地,鸡只成活率会降到70%,第三批,则会低到50%到40%。

“鸡在处女地上吃草,大便大了一层,你走过那片泥土,会感到脚下都是热的,因为肥料在发酵,养鸡包死。不能养鸡,但这块地你拿来种木薯、番薯、羊角豆、木瓜,你等着看,这些植物会长得很好,为什么呢,它们要的肥料来了,根本不用化肥。一年半载后,这块地再养回鸡就好了,这就是大自然循环的道理。”陈江平大笑:“不是安哥吹牛,安哥跟你讲,说起种地,安哥经验可多了,土壤、温度、湿度、光照、肥料,没有我不明白的。别人看见安哥种的木瓜,没见过种这么好的。”

论起种菜养瓜,陈江平神气活现,这并不是农人的吹嘘,这是他亲见的土地里长出来的智慧。

有多少人知道农人面朝黄土背朝天,与土地磨合着,与土地交谈着,与土地互助着,这才换来了我们的盘中餐。

临近晌午,陈江平的太太黄惠娟开始张罗午饭。

“我和太太结婚43年了,她没有怨言,甘愿做农妇。”陈江平说:“我老婆年轻时不是很美,我喜欢的是她的勤劳。”

笔者笑问难道不怕太太听了不开心?

陈江平很豪爽:“不开心也没办法,反正我是说真心话。为什么说她不是很美?当年她家也是做钓鱼池的,受英文教育的她在那边拔草,脸晒黑黑的,一堆痘痘,不照顾自己,到现在还一样忙个不停。说到底,我们农民自古至今都是一样的,所以我说下辈子还要当农民。还有,城市农夫越来越多,以前大家往城市走,现在慢慢走回农村。就像我爸爸没得吃,才会来新加坡讨生活,我现在倒很想去中国,感觉在中国当农夫挺快乐。”

外一章:农场里的水族

Aquarium Iwarna名为农场,养殖了不少水生动物。

在这里管理水生动物的李晋伟(38岁),可谓水生物专家,他说,如果连不同色彩、不同花纹都算进去,这里的水生动物有3000多种,很多水生物有趣的生性,一般人并不知晓。

李晋伟(左)在陈江平的农场负责管理3000多种水生物。
李晋伟(左)在陈江平的农场负责管理3000多种水生物。

比如肺鱼,远古时期肺鱼曾是海洋中的居民,到了泥盆纪中后期,向陆地进军,进入淡水环境中,最终成为淡水鱼,它是一种活化石般的鱼类。李晋伟说:“肺鱼旱季时钻进泥里,在河流完全干涸时在河床淤泥中做洞,以‘干眠’状态度过6个月甚至更长的干旱,能完全脱离水,雨季到来,它才又起死回生。”

肺鱼可谓鱼类中的活化石。
肺鱼可谓鱼类中的活化石。
椰子蟹能“徒手”撬开椰壳。
椰子蟹能“徒手”撬开椰壳。

还有椰子蟹,体型硕大,体重最大的可达6公斤,它外壳坚硬,两只巨螯强壮有力,是爬树高手,尤其善于攀爬笔直的椰子树。“它们能用双螯剥开坚硬的椰子壳,吃椰肉,这是它们得名来由。很多人不知道,椰子蟹的肉吃起来也有椰肉的味道。不过,养到这么大,舍不得吃啦,长到这种大小,也要4到5年。”李晋伟指着玻璃箱中的椰子蟹说。

活海胆能发出炫丽如电的光芒。
活海胆能发出炫丽如电的光芒。

李晋伟本身擅养海马,“我以前是海马养殖玩家,十多年前就养海马,现在全职养海马,感觉很棒。海马的尾巴像蜥蜴跟猴子的尾巴,雌的过蛋给雄的,雄海马怀孕并照顾小宝宝。不过,小海马存活率很低,在野生环境,只有1%能长到成年,如果没有人类帮助,很快就绝灭了。我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有意义,身在农场,帮助的是海洋,我也乐于向来参观的小朋友讲解生物知识。”

陪我们在农场里转悠的,是一条叫“黑嘴”的大狗,在绿地中穿行,温柔又怕生。

“我孙子叫它Brownie,我叫它黑嘴,原本是条流浪狗,临近一个安娣送来的,说无人收养,就会被人道毁灭,我收下来,养了两年多。”陈江平说:“黑嘴原本挺有威严,有次跑出去被卡车撞了,救了回来,康复后再也不凶了。”

陈江平与“黑嘴”老哥俩每天会在农场里巡场,黑嘴格外乖巧懂事。
陈江平与“黑嘴”老哥俩每天会在农场里巡场,黑嘴格外乖巧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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