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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曾经棉被里的两小无猜,后来都沦为挡风玻璃下的人,一旦防雾剂失效,便遭记忆滂沱得虚实模糊。

一句话简介:因为欲求不满的缘故,我们反复地自我整修。

我们用蓝色的上午,换取一片滂沱的下昼。

一场对流雨以行雷闪电的姿态,从吉隆坡市中心向周边蔓开病态的灰。猖獗的雨水落下,糊化了挡风玻璃,徒剩光点作为持续前进的线索。整个交通圈如此陷入醉行的状态。街灯集体休眠,视若无睹。雨势挟持了时速表的指针,前方模糊致使每一辆醉熏的车行成缓慢的车龙,前行之速远远不及左右左右的雨刷。车与车之间必然拉出最安全的距离,避免任何碰撞,而车内的人大都清醒,像我跟副驾上的C,听暴雨的声线拉扯喃喃低语的情歌。或者谈天,谈一些无关彼此的话题。

“你有没有发现,吉隆坡一直处于整修的状态。”C话。

有啊。

像这边开通了某条快速公路,那边挖土机推倒了绵延的红色砖墙,一边的风景骤然辽阔起来,总有一边的路段被路障削减得濒临窒息。像反复路过新的棕色政府组屋,亮起的白窗渐次密集恐惧。像隆市一带近年商场成簇,一些老商场不服输地翻新扩建。唯独心脏地带,一座蓝绿色的商场十余年来始终荒废。四五层楼的顶端,曾是著名一时的动物主题水上乐园。那天台外围伫立着一头伶仃的长颈鹿,高高的,向着公路,颈项往外倾斜探视。它在盼着什么?那份难以回应的孤独,每当我远远看见,都不忍直视太久。

无数条路段和高架桥反复挖土和修整。无数红白相间的路障,比辉煌条纹更为辉煌地遍布。还有无数个有待闪避的坑洼,让车子清醒时,像极一条蛇。唯有雨天,才能缓慢地开成一条安全却颠簸的直线;一来一往的车被凹陷失修的分界堤隔开。同行的车门与车门之间被日晒雨淋刷淡的白线隔开。我跟C之间被手刹与排挡两点一线地隔开。上坡的路段,我指着远处,你看。

那座106交易塔,快建成了呢。

路直路弯,我们在挤迫的车里若即若离。警示的红灯从前方车尾亮及远方,敌着另一边一双双凶猛的白眼睛,似排队的夜猫,从远到近地凝视我,一对比一对狰狞,并且充满怨念。我们把彼此的脸照得红一块白一块,最后又事不关己地擦身,留下异常明亮的空虚。曾经年幼的我在车后座,正在归家,窗外反向车道的白一一闪过流露好奇的眼眸:他们是不是也正在回家?

不是。没有。大家各有各的地方要去。甚至可以,没有地方。

我想,我跟C也一直都处于整修的状态。故每次久别重逢,我习惯让古龙水附在烫平的白圆领衫过夜。或为夜长昼短的眼周遮瑕,把外向的脚从一对人字拖裹成船袜和球鞋,让干净的手腕被褐色表带的时间泛起一圈的白。摒弃了白衣白裤和校鞋的初恋,C或许也过得不错,所以从学生头留长成鬈发,后又铲成平头,间中从黑发染成金褐,又退成一片黑色。所以左耳一枚哑铃耳钉,左臂附一头绿野狼。要数不变的,大概还有彼此对慢歌的偏爱,乃至他身上的止汗剂气味、我梳边的短发。也许还有C说过的,我们略略相像的侧脸?以致我们还能辨识对方。

天气恶劣顽固。抵达住家楼下,车子熟练地右转停入边界模糊的白边格。

因为没有遮顶,我熄匙,撑伞,打开副驾的车门,用半边身体替C挡去部分雨水。从停车位到楼梯口要行一段路,我们难免湿身。更为挤迫的伞下,我们被伞柄笔直地隔开。C轻轻勾住我的腰杆,一如过去无雨的日子。

我们把水滩逐个踏过。污水溅起晴朗的过去,而我们大都清醒,清醒知道反复亲近又生疏的拉扯,是刻意为之,像多年来互为面簿好友,却未有任何赞数与留言的往来。也不过问。但信息窗口偶尔捎来的问候,你回来了吗?那样的微弱动静,是记得吧。记得早前冬至,母亲托我邀C上来家里吃饭。

“回来那么久了,怎么昨天才告诉我?”

在楼梯口,C自然地收手。我的语句顿然深陷水泥丛生的大城,原本可以流畅的表达,跟着阴雨一再收缩贫穷。因为曾经棉被里的两小无猜,后来都沦为挡风玻璃下的人,一旦防雾剂失效,便遭记忆滂沱得虚实模糊。

应该涂抹防雾剂了。应该练好车子的酒量,别再醉酒驾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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