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龙

 (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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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到站,抬头与他道别的时候才终于闭上不断开合的嘴巴,转过身看着他倒映在地铁车门的身影时,脚底的两条蛇才停止蠕动。

作者一句话:那两条蛇死后,就再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我梦到那两具交缠的尸体。光裸的,蜷曲的身子,而它们的眼睛明亮,就在阴暗的房间中像四柱频频闪烁的警示灯。

如今它们已经死了,我告诉自己,我杀死了恐龙。窗户是被拴上的,我确信每一个空隙我都好好封死了,那么这两条蛇是从哪里进来的?

前阵子我去林子散步了一会儿,就在那暗黄的月光下,也许是我的布鞋装进了蛇的卵,在好久之后终于孵育出两条瘦削的乳白的蛇。细细绕缠,缠成了一具不可分割的尸体。

我闭着眼睛想象我要如何清理那具尸体。就在我的身侧,空气中仍有它们交媾之后微弱颤抖的喘息,湿润而黏腻。

我想象着那晚上的白色月光,想象着它们最初该是怎样的光滑乳白,想象着它们吐出的空气如果真的看得见,大概是一样的颜色。如我的床榻一样白。睡意慢慢袭扰,我开始不愿意去清理那具尸体了。好像它一开始就应该存在。

但我不知道那两条蛇是怎么进来的。我说是我的白布鞋和那场在月光下的散步,那是虚构的,那是在另一场梦里发生的事情。最近,我常常在梦与现实之间游走,我想是我意志薄弱的关系,我从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然后我梦到高中的事情。我又穿着那双藏着两条白蛇的白布鞋,在走廊间和S不舒服地打招呼。他的眼睛明亮,藏在镜片之后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高中真是个冰冷的地方。每每我看着那一整排置物柜被粗心地上了锁,锁着一堆不知所云的作业和运动裤时我就感觉沮丧。我想S是唯一会好好对待他的置物柜的人了,我很好奇他的置物柜里都放了什么。

也许他只是锁着,里面什么都没有,像我的白布鞋,等待两条迷失的小蛇滑进那细小的缝隙,交媾,然后死亡。

S不会想知道这些的。

下午的时候,S又坐在咖啡厅点餐处的正后方角落。咖啡厅里充斥着许多声音,收音机的响声,电炉的火被开启又关上,餐具的碰撞声,谩骂与嫉妒的声音。S缓慢地喝着他的柠檬茶,度过整个漫长的下午。

S的人就像那杯柠檬茶,装在半空的杯子里,外面凝结了一层不断滑落的水珠。我只是顿了一会儿,敌不过那些声响,就先行离去。咖啡厅一直不是我喜欢的地方,虽然我经常去。

一次我在地铁上遇到了放学后准备回家的S,身材高挑的他必须弯腰并微微倾斜身子闪避头顶上左右摇晃的三角拉环。不过是瞬间的事情,看着他毫无所觉地走向我的时候,那两只白蛇又受惊似的跃起,在鞋子里频频打转。我一急,就胡乱地和他搭起话来,他似乎不意外会遇见我,就这样闲适地倚靠在闭紧的车门,用那双明亮又疏离的眼睛看着我。之后我只是一直盯着他的胸膛,这样的高度有些尴尬,但我实在不想一直仰着头看他。我先到站,抬头与他道别的时候才终于闭上不断开合的嘴巴,转过身看着他倒映在地铁车门的身影时,脚底的两条蛇才停止蠕动。我不记得我说了些什么,但我记得他的声音,他说起话来总是漫不经心的,是一种令人伤感的慵懒。

这样的声音就像催魂曲,搁置在冰冷的高中校园中变成我难以割舍的剧毒。像蛇白森森的牙攻击之后留下两个深深的血窟窿,我无法在意太多,只是看着它吐出的信子还能变耍出什么花样。

藏在鞋底的那两条蛇最后躺在我的床上,缠成了一具不可分割的尸体。在黑夜的暗影斑驳中,它的轮廓显得纤细但巨大,就像一只于世纪末饥饿致死的恐龙。

S也许什么都知道。

当他用明亮疏离的眼睛看着我,树立起那层隐形的防卫的时候,当他用睥睨的眼神看着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孩,心想:他实在不适合屠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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