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马平川(一)

河南龙门石窟的佛,静看老邻居的搬离和新邻居的慢慢走近,不露悲喜。(杨世豪摄)
河南龙门石窟的佛,静看老邻居的搬离和新邻居的慢慢走近,不露悲喜。(杨世豪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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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食族

作者一句话:同志们,打起来,往前走,别落后。

这个地方真的是要富起来了。

一口气开来十几辆大卡车,来来往往把进村子的唯一一条大路堵得水泄不通。尤其是村头几户人家闹极了,各家60多岁的老家长恨不得一个喉咙发出六种声音,指挥手下的人。

“这个放到一号车!” “你手脚麻利点,这能有多重!”

“娃他叔,这个是隔壁子的,你胡弄啥哩!”

这几家里尤其是村头第一家瑞秋叔,他命令女婿把折叠梯子架在大门口,自己一人兀自站在梯子半中央,掌控全局。带着从他当老师的女儿那里借来的扩音器,喊得那叫一个起劲儿,喊到兴头上,竟然唱起了号子。

“同志们—— 嗨哟!打起来—— 嗨哟!往前走—— 嗨哟!别落后—— 嗨哟!哎哟哟,哎哟哟,嗨哟。” 活脱脱比真正的刘村长还有村长该有的气派。

理着光头的男娃儿们约莫六七岁的样子,像泥鳅一样在卡车间穿行。几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娃想追着大孩子,却又怎么也追不上,步履蹒跚,在人声和发动机的轰鸣里摇摇晃晃。

“刘狗蛋!你们就不知道操心一下你弟弟吗!” 蔡大妈一把从卡车水箱前搂过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娃,弯着的腰怎么都直不起来,“臭蛋,别折腾,婆婆,带你回家吃糖去。”说话间,小娃还在一个劲地翻腾,一挣一挣地要挣脱蔡大妈的双手,吵着要去找早已跑得不见影儿的狗蛋哥。蔡大妈吃力地兜着倔牛一般的臭蛋。从前,蔡大妈面对这般倔强的消极怠工的耕牛的叱咤劲儿,全然使不出来。一口一声喊着狗蛋、臭蛋的土名。这村里的孩子几乎都有个土名,俗话说的“贱名好生养”大概还是这老一辈所奉行的。

刚进家门,蔡大妈就听见她家里领导,一个劲儿地大骂:“把他刘瑞秋就张狂得不行了,搬个家还要叫这么些大车,真是有钱了!” 说着,刘叔朝村口的方向狠狠啐了口痰。

“能拆迁了,有钱了,要气派了呀……”蔡大妈接着话茬抱怨道,“拉货这种活儿,一直都找咱家,这狗东西有钱了,就真瞧不起人了呀。”

“谁稀罕他的臭钱,看他麦子熟了谁给他割!” 刘叔说着气不打一出来,也顺势爬上了自家拖拉机的驾驶座,高高在上,右手握着挡杆,“刘瑞秋往梯子上一挂,像个腊肉一样,也不知道自己啥德行……这钱为啥非要让外人挣,诶……”

“你别再念叨了,等下你小儿子回来听你念叨这事儿,还不也得炸锅了。”

“他刘小晖是我儿,就得跟我一口气,一条心!”

说话间,飘来一阵令人作呕的柴油尾气味,刘小晖开着自家的联合收割机,帮隔壁村割完麦子,回来了。蔡大妈一边吩咐刘叔别乱嚷嚷,一边抱着眼角还挂着眼泪的臭蛋说着:“咱们出门找二爸了,看二爸给娃买啥好吃的了。”

大机器缓缓开进大门,刘小晖满头大汗,黑短袖上结着一缕又一缕白沙。粗糙的大脸,黑里透红,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个才刚刚22岁的小伙子。但他确确实实留着年轻人的流行发型。大概是汗和发胶的共同作用,成缕的头发倔强地宣告自我的要求。这,毕竟是快要结婚的人了。

说到结婚,黄河畔的这几个村庄是好像是被月老的红线绑住了双脚一般,全都扎着堆儿地就近找媳妇,瞅女婿。近几个月来,可忙坏了村里媒婆红人李家阿婆,上午刚把朱家二姑娘介绍给孙家小儿子,下午就约了刘家二儿子和张家小闺女,一个月辛勤忙碌,都不顾自家麦子收割也要好生经营自己的事业。李家阿婆家里的领导见状也不好支会什么。更何况,李家阿婆成绩斐然,这不,三四对都成了,为了答谢媒人牵线跑前跑后的脚程,刘小晖前两天刚提了双新皮鞋拜访了李家阿婆。众人都笑她已然开得起鞋店了,再加上如今访客不断,门庭若市,倘若真开店,怕不是要坐上致富的高铁,一路高歌猛进了。刘小晖方才便恰恰是帮李家阿婆家里割麦归来。

“奇了怪了,李家阿婆家里田没人务,收成好得出奇。”小晖说着溜下了车,逗了逗小外甥,“姐啥时候回来?”

“不知道,你姐就是心软,当年硬要结婚的那股牛劲儿哪去了……结婚后,你可不要和你姐一样。”

“妈,我还没结哩,你就净说些这些话。”小晖一皱眉,给小外甥做了鬼脸。“我下午去丽花屋里玩耍去……晚饭你不用给我做了。”

听罢,坐在拖拉机上的刘叔使劲儿咳了两声,给蔡大妈使了个眼色。“小晖,来,妈给你说,你姐前几天给你说的话,你要听一下!”小晖没做反应,还在逗着臭蛋。

“妈老实给你说,先试一下……嗯……这个事情……”

“你咋是这个样子。”

“这是重要事,大家都赶着这个重要时间添丁,你咋就不为大家,不为你未来想想?”

“妈,我的事,我有数。”撂下一句话就打算转身去洗澡换装出门。蔡大妈看了一眼刘叔,也不知是如何是好的表情。只得自己对着口水流到下巴颏的臭蛋叨叨:“我的话是不中听的,多一口人,多分一份钱,这没良心的,不会算账的娃娃咋都不懂,多一份钱能给我娃买多少好吃的呀。”说着头顶头地逗臭蛋,臭蛋头往回一缩,两手塞在嘴边,口水顺着肉嘟嘟的小手一直流到胳膊肘子。

刘叔掐灭不知何时点上的烟,进屋。

“娃没怀上,不结婚。啥时怀上,啥时再结!”

“我自己事,我自己有数。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没怀上,就不能结,我把话就放在这儿了。”

话音刚落,刘小晖头也不回地冲出屋子,臭蛋两手伸得长长,却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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