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工援助组织ItsRainingRaincoats(简称IRR)创办人迪帕(Dipa Swaminathan),三天前(10月1日)刚满49岁。
或许有不少华文报读者对这个组织相当陌生,更不知道这些年来,迪帕领导500名义工,为客工做了许多事。
本期“人物面对面”专访这位爱行侠仗义豪情执着的女子,看伶牙利齿的她如何发动电邮和电话攻势,为客工据理力争。
此外,她也分享了疫情期间,向客工伸援手时所面对的挑战。
“告诉他们,我是律师。”
迪帕常把手机号码给陌生客工,嘱咐他们有事可随时联络她,而且可以“搬”出她的身份。
这个拥有哈佛法律硕士学位的女子,可不好惹。懂法律让她为客工伸张正义时如鱼得水。她擅长用电邮展开攻势,让理亏的对方举白旗。
为助客工撤销罪状 对警署发动“电邮攻势”
2014年10月底,迪帕从健身房开车回家时,雷雨交加。
经过马城,见两名印度籍和孟加拉籍的清洁员工,在路旁拿着纸板避雨,她心头一阵难过,于是倒车,用淡米尔语喊他们上车,说她家就在前面,邀他们前去避雨。
两客工不敢,说自己湿漉漉脏兮兮,怕弄脏车子。可迪帕坚持,爽快地说,车子我可以洗啊!迪帕让客工坐在门廊,递上热咖啡和食物,还拿出丈夫的衣服给他们穿。

雨停了,临走前,她给了他们一些钱,拍了照片,准备上载到面簿,说新加坡随时下雨,雇主应该给扫马路的客工准备雨具。
两客工怕因此惹上麻烦,迪帕于是给了他们手机号码,并说“如果真是如此,打给我。我是律师。”
三个月后,她在超市购物时,突然接到警方来电,说一个叫穆鲁根的印度客工上吊自杀未遂,在企图自杀罪名(去年国会已通过刑事法改革(修正)法案,取消企图自杀罪)下被捕了,他身上找到的唯一联络号码是迪帕的。
穆鲁根就是上次受邀到她家避雨的客工之一。
警察问,愿不愿意上警局,为他缴2000元保金?迪帕即刻丢下推车,飞车到裕廊警署。当时,穆鲁根已送往心理卫生学院接受检查。
她在心理卫生学院见到沮丧万分的他时,他说:“雇主已三个月没发工资,家乡的大耳窿上门骚扰家人。”迪帕听了十分难过,禁不住对守在门外的警察说,他们抓错人了,这人是受害者,不是罪犯,“真正的罪犯是雇主,警察应该去找雇主。”
她过后电邮警察总监、裕廊警署头头,然后天天持续电邮轰炸。一周后,客工罪状撤销了,雇主也偿还所有拖欠工资。
一个多月后,脱胎换骨的穆鲁根登门道谢,还让家乡的妻子通过电话向迪帕道谢 ,后者无限感恩。
“有句名言,一个人无法改变世界,却可改变另一人的世界。”“这起事件对我而言,別具一番意义。或许,雇主认定客工在新加坡不认识人,没人会协助他。我只是花了几个小时上警署、发些电邮,但对这名客工来说,却彻底改变了他的生命。”
“电话攻势”同样凌厉
2014年11月,迪帕载儿子到杜佛路国际学校联合世界学院(United World College)去打网球。
当天下着雨,几个在路边工作的客工穿着垃圾袋,他们的督工打着伞,站在蔽雨处。

迪帕难掩胸中怒火,把车停在路边,上前问客工,你们是哪家公司的?客工拉起垃圾袋,给她看衣服上的公司标志,她快速拍下离开。
到家后,她找到该公司的电话,打了过去,说:“我是律师,手上有照片和视频(视频是白色谎言),证明你让员工在雨天穿垃圾袋。”迪帕扬言若不给客工雨衣,她将投函报章,再把视频发给人力部和社交媒体。
对方听了,甩下电话。
隔天,她经过同个地方,刚好又是雨天。这回,客工们穿着亮丽的黄色雨衣和靴子在工作,他们认得她,跑向前答谢她。
“好管闲事”的迪帕,后来把客工“垃圾袋”和“雨衣”两个截然不同的装束放上网,引起热议。
最终,新加坡行善运动理事会(Singapore Kindness Movement)主动找她,探讨如何支持她有组织地行善。迪帕从“It’s Raining Men”的歌曲取得灵感,把这个行善组织命名为ItsRainingRaincoats。“客工没穿雨衣而生病,可能导致工伤意外。小小雨衣,可预防许多意外。
“雨衣是隐喻,既可让客工免受自然灾害,也提供保护。路上若看到客工淋雨,记得送伞或雨衣给他们吧!”
为让客工吃到糕点 找上星巴克全球主席
2016年某星期六下午约4时,迪帕出席孩子学校举办的网球赛,到学校对面新加坡理工学院校园内的星巴克咖啡座,买咖啡给其他家长。
星巴克正要收档,准备丢弃未售完的糕点。热心肠的她问店员,一些客工在修路,可以转送他们吗?职员同意了,还细心地装入纸袋方便她分派。
“客工想必买不起星巴克的食品。他们拿到糕点后,开心地即刻坐在路边吃了起来。”迪帕拍摄下来,上载到社交媒体,结果再次疯传。

网民还以为是星巴克自发的慈善活动,赞赏有加,甚至有人称原本已不光顾星巴克,但看到这样的“义举”后,决定继续支持。
迪帕于是电邮本地的星巴克,赞扬这两全其美的事,进一步探问能否定期这样做?但电邮没有得到回应。她找到美国星巴克咖啡集团全球主席、总裁兼首席执行员霍华德·舒尔茨(Howard Schultz)的邮址,再次发动“电邮攻势”。她再次提出帮助客工的心愿,但舒尔茨好像也不理她。
还好,两天后她接到电话,过后一组星巴克职员上她家,还带着她不客气点的冰摩卡咖啡上门,商谈如何合作。
她说,转眼四年了,参与的星巴克分店如今有约40个,义工则超过100人,每周几次把待弃糕点派给随处看到的客工。
星巴克发言人回答《联合早报》的询问时说,星巴克的宗旨向来是激发和培育人类精神,“新加坡有超过140个星巴克咖啡座,我们不断找机会回馈本地社群,其中一个方法是支持IRR协助客工社群。我们认同IRR的工作,会继续与IRR合作、支持周围的人。”
抗疫中日接数百短信与电话 搞到自己也差点抑郁
冠病疫情暴发初期,多数人对病毒不甚了解,担心受感染,人心惶惶。当数以万计的客工确诊后,一些人非但不避开他们,还加入IRR的义工行列。迪帕说:“义工是真正的英雄,没有他们什么事都干不了。这些不求酬劳的天使,我亏欠他们太多了。”
当多个宿舍被列为隔离区时,无法外出的客工,三餐和日常生活需求成了严峻问题。一些义工,一天接到的求助电话和短信可达六七百个。
他们每天还得上班,每个都严重缺乏睡眠,而她身为总协调人,坦言也差点陷入抑郁症。“手机一小时就有40个短信。客工、义工、赞助商和媒体或其他人都有。”
她说,关在宿舍的客工,三四个月无法剪头发,一些匆忙搬到新住所且须隔离的客工,也没指甲剪。“有客工指甲长了,用墙壁磨指甲,我没有夸大其词。这是一般国人难以想象的。”
客工智慧牙受感染叫苦连天
今年2月8日,孟加拉籍客工拉朱(39岁)确诊冠病,因并发症在国家传染病中心加护病房留医两个多月。
病危时,迪帕通过面簿发动募捐,为他远在孟加拉未出生的男宝宝筹集婴儿用品,结果筹到30箱的纸尿片、奶粉、玩具、衣服和奶瓶等。
新邮政提供免费快递服务,把赠品运给拉朱的妻子。额外的物资,后来转赠另两名意外不幸过世的印度籍客工的孩子。
迪帕提到一起让她睡不着的个案。四五月阻断期间,印度客工埃德温拉惹(26岁)左边的两颗智慧牙受感染,叫苦连天。
他既没钱治疗,也联络不上雇主,宿舍业主也因为阻断期不准他外出。他的同伴上IRR面簿求助。星期五晚上,迪帕与埃德温取得联系,后者发了嘴巴肿胀的照片给她看。
迪帕即刻通知人力部和全国职工总会外籍劳工中心(MWC),准备动员几个义工带他到医院。无奈因防疫条例所限,不能行动。公司最终在星期一安排人带埃德温到医院清洗牙齿,纾解他的痛苦。迪帕说,那三天是漫长的等待,一想到埃德温的痛苦,她就坐立难安。
今年4月,IRR展开MAD WISH计划,协助客工通过视频,每周两次、每次45分钟学习英文,报名参加的客工和义务补习教师多达700名。
另外,IRR也在阻断期间推出Project Belanja(马来文请客的意思),为客工提供热腾腾的餐食。这个今年8月底结束的慈善计划,提供了超过50万个餐食给客工。
问她,如果有人要帮IRR,能做些什么?“他们可通过ItsRainingRaincoats面簿或IG,加入当义工,或捐赠物品,或参与我们即将开始的节日慈善活动。
“或者,在路边看到客工或坐在货车后面的客工时,向他们微笑或保持眼神接触,或请他们享用冷饮。”
用温情与创意 回报70万客工贡献
迪帕代客工发声,成为客工的第二把声音。她与义工们走入客工的世界,做了许多有意义的活动。
2018年,IRR举办大型自备菜肴 (potluck)的大聚餐,让新加坡人为5000名客工准备美食。同年,IRR开始圣诞礼物派送活动。“我的梦想是,让所有70万名客工都获得圣诞礼物。”
卫塞节时,她和义工们“筹集”数百 个意大利馅饼,给离乡背井的印度客工惊喜和温暖。
迪帕也不乏一些创意点子。一次,她发现孩子的学校——联合世界学院失物待领处,有多个未认领的水壶、帽子等,就建议校方把质地尚好的物品转赠客工,学校同意了。如今,所有的国际学校和一些本地学校也加入这项活动。

IRR没任何基金,靠的是赞助商或个人的支持。它常分派干粮(如咖啡、饼干)、个人用品(指甲剪、风扇、衣服、拖鞋等)给客工,协助客工追讨拖欠的工资、筹款购买电话卡给客工,也与医疗团体配搭,协助改善客工的心理健康。
它为意外或自杀身亡的客工或病重客工筹款,在客工宿舍休闲中心开瑜伽班,甚至为客工办理财课。“这70万名客工每天帮我们建设国家,是我们的英雄。施予一点的怜悯和善心,是我们力所能及的小小事。要让客工知道,他们都很重要,我们很感恩。”
ItsRainingRaincoats与人力部、其他客工援助组织密切合作,帮助了许多客工。2017年,它获总统志愿服务及慈善事业奖,多个政府和私企也表扬它,肯定它的贡献。
父母身教言教 全家总动员参与客工慈善事业
来自印度南部城市班加罗尔(Bengaluru)的迪帕是独生女,21岁还在当地念法律时就结婚。1993年,她常飞到新加坡探望在这里工作的丈夫。当时,丈夫在裕廊西组屋租了一个房间。
她跟随念硕士的丈夫到美国,过后选择落户新加坡。
现年15岁长子和13岁幼子相继出世后,她的父母也到这里帮忙照顾。父亲在2011年过世。2018年,她与丈夫成为新加坡公民。
她说,父母对她影响很大,尤其是乐善好施的86岁母亲。老人家有面簿janakimamikitchen,每周接约50份订单,凌晨4时就起来烹煮,所得全数捐给客工。
迪帕在外具号召力,在家也发挥影响力。这些年来,她的丈夫、两子和帮佣,都紧随她参与客工的慈善事业。
迪帕在几个本地和外国律师事务所工作,也在跨国公司当企业律师。约六年前,她加入新电信,如今是新电信的助理总法律顾问。
她感激雇主支持她的慈善工作,也赞助一些活动。去年,雇主还颁发“英雄奖”给她。她坦言,有猎人头公司找她几次,但她不为所动,“因为新电信对我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