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与广益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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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新加坡生活了五六十年,从经营咖啡店到开办广益酱园,目睹社会的演变与发展。秉承第一代移民刻苦耐劳、节俭自励的精神,为家庭幸福、为子女教育尽全力。

卢桂霞/文·图

父亲卢岳云去世时94岁,差一个多月就是千禧年,距今16年了。从他一生的行事中,可以看到早期过番客和新加坡第一代移民的身影。

父亲出生于中国海南岛昌洒市,祖先上辈从事裱字画和制鞋的工作。身为长子的父亲,在乡下上过学堂,不曾做种田的事。在一个机缘下,父亲离开妈妈和幼子,越洋过番来到新加坡。当时二战还没爆发,新加坡的经济也还未起步,要找份工作绝非容易的事。

承顶荣成咖啡店

当时的新加坡,人们乡土观念很重,离家外出的乡亲们都互相帮忙。一看到同乡人经济拮据,会马上伸出援手。 就在这时,父亲遇到贵人,给了他200元与人合股开咖啡店,这就是“荣成”咖啡店,位于美芝路,距离红灯码头不远。当船只靠岸时,多数人会来咖啡店歇脚。店屋二楼的一个房间,租给“兰家村”的人当“公司房”,他们多以航海为业。船只来到新加坡时,必到“公司房”找乡人叙旧;如果被解雇了无处安身,也可以住在“公司房”里。因为人来人往频繁,“荣成”成了联络站,咖啡茶水的生意还挺不错。

1941年12月8日,日军开始入侵马来半岛,当英国的皇家海军舰船被击沉后,日军南下,1942年2月15日,新加坡沦陷,改名为昭南岛。日军向华侨勒索交俸纳金,还展开大规模的大检证。父亲幸好躲过了这场劫难,继续经营咖啡店。这时,虽然民生凋敝,但咖啡店里有个女工会制作糕点,烘制了各类糕点卖给日本人,还赚了一大箱的“香蕉纸”。

1945年,终于盼来和平,香蕉纸一夜之间变成废纸。战后百业待兴,人们都勒紧腰带过日子,但也开始和家乡亲人恢复联系。当时父亲和很多人一样,迫不及待地要申请亲人来新加坡。申请的手续不算复杂,但得有公司或社团担保盖章。于是,父亲参加琼州会馆,由会馆盖章向海南岛申请。妈妈和哥哥在1947年经历了坐货船的晕眩和颠簸,在海上挨了多天,终于在棋樟山(圣约翰岛)上岸并隔离两天,才抵达红灯码头,和父亲团聚,而后生下四个孩子。

这时父亲的荣成咖啡店,除了卖咖啡茶水和糕饼外,和当时的很多咖啡店一样,在店里用屏障隔开,置放了三张麻将桌,以“抽水”方式经营。当开桌后三缺一时,父亲就会充当一角。这时的咖啡店,倒是赚了不少钱。

在“荣成”楼上住的那几年,哥哥上了中正总校,而我也在佘街的醒华完成小学教育。

随时局改变乡土观念

家人来到新加坡,我们几个小孩也陆续出世,但对战后的新加坡人来说,并没有把这块英殖民地当成自己的“家”,人们都有同样想法:这是“寄居”地方,总有一天会“回家”去,妈妈也想住三几年就回家乡去。

那时,父亲只要存了点钱,就寄回家乡去。还买了几亩田,打算他日回乡时,既有屋子住,又有田耕地,可以风光地过日子。

但是,时局改变,中国在上世纪50年代经历了土改、大跃进等,在外的华侨已经无法再走来时路,加上孩子得上学了,父母断了“回家”念头,在此落地生根。虽然如此,父母亲从没忘了家乡的叔婶、姨姑舅及他们的孩子。按时寄钱接济,资助读书、建房子等,在那50年代,父母亲省吃俭用,不时托水客带衣物、麦片、腌肉及猪油回去,尽量让亲人们能够温饱。

创办广益酱园建立口碑

我不是在“荣成”出世的,妈妈和哥哥来到新加坡后,住在如切路一家角头咖啡店的楼上。

在同宗亲人中,卢涛叔公是学历最高的。他得亲人帮助,就读广州暨南大学,后辗转来到新加坡,在华侨中学教书。叔公还蛮有生意头脑,有一天,他对父亲说,他在吉隆坡尝到一支味道很好的酱油,不如来做酱油生意吧!他果真火速行动,托人把那位制作酱油的头手挖到新加坡来,并招股创办酱油园。除了叔公和父亲是大股东外,还另外找来整十人参股,父亲担心血本无归,不敢投入太多钱,但他却借钱给别人来参股。

最早的广益酱园设在如切住家附近,大概是两家店屋的面积,但小作坊的酱油逐渐站稳酱油业市场。后来,由于原地不再允许当作坊,便在巴耶礼峇买了一块地,建了几座厂房,添置大号龙缸。这里地方较大,可以好好地曝晒酱油。几十年下来,“广益”的酱油已小有名气,尤其是“特等”黑酱油,更享有口碑,是蘸鸡肉、滴半生熟蛋、腌三层肉的最佳配料。其他如“壹号”酱油、原青及普通煮炒用的酱油和酱青,都为餐馆厨师及一般家庭所乐于采购。

父亲在酱油园里,负责所有的钱财往来。每天的进账和出账,出货和购货,都详细地记在大本子里,而叔公则负责审查的工作。他们两人勤勤恳恳,管理着厂里的账目,不但条理清楚,每年还有红利分给股东们。除了管钱外,父亲还得小心处理当年的私会党徒来收保护费的事情,如果处理不当,可引来无穷祸患。父亲一直坐镇厂里,一直到1982年才退休,当时他72岁。

到了上世纪80年代时,酱油厂面临一个大抉择,厂址所在地被征用。要买地再建厂吗?这不是不可能,但肯定是个大工程。厂里的股东除了父亲、哥哥和叔公外,都赞成把厂卖掉,大家分钱。在这种情况下,加上其他股东的第二代都无意进酱油厂,虽家中小弟一直在厂里工作,但也无法独资经营,终于,把地卖了出去,这盘赚钱的生意就此收盘,只有小弟今天还做着酱油的小本生意。

处理钱财一丝不苟

父亲处事小心谨慎,思路清晰。对于管理钱财方面,更是有规划、有系统。在“荣成”时代,茶水、打麻将抽水及购货等琐琐碎碎的小钱,父亲很有耐心地管理。到广益酱园时代,钱财开支复杂化。全盛时期有三辆送货的车子,父亲得开货单给送货的员工,下午车子回厂,他就得收回出货单的副本,一项项做记录,再点算钱的总数,确保没有差错。再来员工的薪水,园里的伙食菜钱,添购原料等等,都由父亲一手包办。

至于家中用钱,父亲更处理得有条有理。那时候,父亲虽为“经理”,但薪水不多,要供哥哥读大学和四个小孩读书 ,还有衣食住行各方面,不小心用钱的话,经济就拮据了。后来哥哥毕业出来教书,当时教师薪水才三百多块,哥哥把大部分薪水交给父亲养家。我们几个小孩也逐渐长大,父亲坚持要让子女读大学,有一年还三人同时读大学,但父亲和哥哥都辛苦地撑过去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父亲管钱是一丝不苟的。

父亲感情内敛,不善于和孩子说笑,但我们都感受得到他对子孙的爱和关心。

父亲在新加坡生活了五六十年,经历了二战、昭南时代、英殖民地时期、自治到加入马来西亚,到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目睹社会的演变与发展。秉承第一代移民刻苦耐劳、节俭自励的精神,为家庭幸福、为子女教育,全心全力尽为人夫、为人父责任。

父亲是如此,其他很多第一代移民也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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