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壮士一台戏

《八佰》把重心人物放在显露人性的小兵身上,逼真的处理让观众误以为全是史实。(剧照/互联网)
《八佰》把重心人物放在显露人性的小兵身上,逼真的处理让观众误以为全是史实。(剧照/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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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影评

上海四行仓库保卫战,八百壮士的事迹,不过是1937年中国抗日大战略底下的一台戏?

这是后世史学家尝试还原历史的新诠释。这场战役,其实不是持续三个月的淞沪会战的终结战,甚至不是最惨烈的,却是唯一名垂青史的。原来,它应是史上第一场被围观的战役——日军还没敢打过去的苏州河对面的租界,西洋驻军、中外百姓可以相对安全地观战;记者把消息传遍四方(虽然不像当今的社交媒体那么快)。国民政府要谢晋元的524团死守四行仓库,说是掩护大队国军撤离,实为激起西方列强同情,出面调停;结果事与愿违,“出口”宣传不成,反倒是“转内销”激起全中国的抗战决心。

抓住“做戏、看戏”母题

继1938年应云卫在重庆大后方拍的默片版《八百壮士》和1975年丁善玺的台湾版《八百壮士》后,今年推出的中国大陆版《八佰》,第一次抓住“做戏、看戏;做戏的也看戏,看戏的也做戏”这个母题,重新演义了这段历史。河的北岸两军缠斗四昼夜,南岸犹如看戏,当然也看得义愤填膺,肃然起敬,继而动起来为守军筹款运送物资(史实),甚至当敢死队拉电话线过桥让守军能与外界通话(虚构)。看戏的人也在演,有演街头剧《放下你的鞭子》的,有在岸边戏台唱大戏的(原本唱关羽战败的《走麦城》,后来看了守军的英勇而改唱岳飞大胜的《挑滑车》)。守军在夜里自娱自乐表演皮影戏《长坂坡》表明九死不悔的气慨,又遥望对岸金发名伶在豪华旅店阳台上唱歌剧。甚至苏州河上空老飘着个大汽球,载着一群洋人观察家坐“球”上观两军热战。

投资方斥资7亿人民币(约1.39亿新元)打造《八佰》,打的就是拍出好莱坞战争史诗片格局的主意。可像老版《八百壮士》那种高大全的脸谱化处理,早已退流行。于是Terrence Malick(泰伦斯马立克)的《红色警戒》(The Thin Red Line)的路数登场,把重心人物放在显露人性的小兵身上,甚至(合理地)虚构了这420余名守军并非全属524团,而还有被收编的残兵,一开场更有被认出是逃兵的,一个个被枪决,杀鸡儆猴。

小兵人物处理活灵活现

史载524团主力军还算是精兵,但片中安插的散兵当中有训练不足的浙江保安队员,有九一八事变时灰溜溜地撤离沈阳的东北军余部,有文职军人,有刚被召募的少年兵,原本贪生畏死,有家室有庄稼的牵绊,想尽办法逃去对岸。导演管虎这位拍小人物、痞子出身的电影人(参考旧作《头发乱了》《老炮儿》等),把这些小兵处理得活灵活现。后来的剧情转折,他们的人性才获得升华。

但也因为这样,电影貌似拍得更逼真,或会令观众误以为全是史实。1937年四行仓库战役之后,国民政府为了宣传,夸大了战役的激烈程度和女童军杨惠敏渡河送国旗时的凶险。两版《八百壮士》和《八佰》都把这些夸大的宣传写进剧本。例如现存的几份史料纵有矛盾,至少相当确定日军并没有像片中描述的派战机要击倒仓库上的国旗,一群护旗守军抱着旗杆被乱枪打死;杨惠敏不是游泳而是沿着桥边步行过河,过程中没有如片中被日军枪击。但这些“插曲”本来就可资煽情,被当政者利用来“讲故事”之后,又成为电影作者用以制造戏剧张力的素材。

不若《八百壮士》把守军处理得彻底正面,《八佰》之妙,在于把杜撰的小兵人性之软弱和源自当年夸大宣传的材料糅合起来,不但没有违和感,反而更可能打进现代观众的心坎。老兵小兵先是在如地狱般的仓库望着天堂般的对岸,被炫目霓虹围绕着的名伶唱歌时,流露出仰慕之情;然后在杨惠敏送旗时,远远看到她脱去童军制服露出内衣(以取下裹在身上的国旗)的背影(两版《八百壮士》让她带着装国旗的小书包,不必脱衣),心旌摇曳,被同袍亏道:“人家小闺女都从对面游过来了,你们大老爷却想游过去。”对他们的人性描写,真实得可爱。

或许,谢晋元/军团和杨惠敏,都是当政者抗日大战略下的棋子(军团算是自愿的,杨是意外变成棋子的),但也只有他们这些忠肝义胆,视死如归的爱国志士才配当棋子,去激励三亿中国人。

不若《八百壮士》把守军处理得彻底正面,《八佰》之妙,在于把杜撰的小兵人性之软弱和源自当年夸大宣传的材料糅合起来,不但没有违和感,反而更可能打进现代观众的心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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