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果:丢不掉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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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东西是无法丢弃的?或许明月丢不掉吧?那曾是李白的月霜,亦曾是苏轼的婵娟,因为月亮从不属于你,也从不属于我。

才不过几天时间,我都忘了那份1994年的《取火》剪报是丢了,还是塞进某个纸箱,又不知搁到哪儿了。

过去一周丢了很多东西,丢得很干脆,丢得很痛快,丢得大汗淋漓,只差丢得还不够彻底。

我一边将办公室里积累了十多年的物品分门别类,哪些可扔,哪些可留,哪些已无价值,哪些或许还用得着,哪些当初很重要而今已毫无意义,哪些还牵动心绪,哪些已物是人非,一边又在思索着:其实什么东西是丢不掉的?

在整理堆积办公桌下久未开启的一箱箱杂物时,时不时会惊讶于早已忘却的许多老物品,其中一个蒙尘的文件夹中,收着20多年前的剪报,其中一份是94年投稿的文章《丰功伟业》。还记得那时上了大学韵文课有感而发,借古代文人人生两大包袱,在世时成就丰功伟业,离世后争取名流千古,来抒发当年情怀。那几天都找到好多一直不舍得丢的旧东西,但也就在那几天,我都痛下决心不再保留,一并丢弃。而那些剪报,在兵荒马乱的搬迁中,或许也是扔了。

我们总以为,留着就是拥有;但我们就只有一双手,又能握住多少东西呢?一手紧握权力;一手抓住虚名?那幸福、感情、金钱、健康、成就呢?我们这一生究竟能拥有多少东西,又或则我们从来什么都不曾拥有?

真正能放下一切的,我想到当年的李叔同。丰子恺在《我的老师李叔同》一文中,提出了人生三层楼的观点,分别为一楼的衣食物质生活,二楼的学术文艺精神生活,三楼的宗教灵魂生活。住在第三层的宗教徒“以为财产子孙都是身外之物,学术文艺都是暂时的美景,必须追究灵魂的来源、宇宙的根本,才能满足他们的人生欲”。而弘一法师,就他看来正是如此一层一层走上去的,从艺术升华到宗教,毫不足怪。

说来惭愧,我离灵魂生活是如此遥远,心心念念始终徘徊物质与精神之间。总想摆脱物质牵绊,又难舍物质欲望;难得这回可以不作多想地丢弃,才发觉有种莫名的轻松快感。以为留着就是拥有;实际扔了,也没啥不同。

我又想起丰子恺说过的一句话:心小了,所有的小事就大了;心大了,所有的大事都小了。那天费了好几日终于将办公处清理干净,还原办公桌本来面目,见空无一物的桌面书架,十年的光景早已不留痕迹,整个小空间霎时显得宽阔无比。我最后一个早晨在空荡荡的办公桌回复电子邮件,然后靠在椅背上环视周遭,忽而就想到了人生如寄。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办公室不也只是我人生10年的暂时寄所?

有什么东西是无法丢弃的?或许明月丢不掉吧?那曾是李白的月霜,亦曾是苏轼的婵娟,因为月亮从不属于你,也从不属于我。星星、流云、微风、日光,甚至整个地球,太阳系、宇宙,也丢不掉。我们只是不知为何刚好寄生其中,我们以为自己占领了一方土地,就掌握了生杀大权,但我们到最后究竟又真正拥有什么呢?

你丢不掉丰功伟绩,我丢不掉名垂青史,除了天边那一枚皎洁的满月丢不掉之外,人生没有什么是不能丢的?摊开双手,把所有的牵绊都丢了,让心空旷,心就是宇宙了。我们热热闹闹活一回,就算风光,就算凄清,就算无忧,就算颠簸,就算平步青云,就算坎坷艰辛,到最后也是得清理一番,只是那时不是你丢东西,而是彻底舍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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