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南发:河船影迹

早年老照片里新加坡河上的舯舡(左)大䑩(中)和舢舨。(档案照)
早年老照片里新加坡河上的舯舡(左)大䑩(中)和舢舨。(档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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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去留迹,苔痕历历,解缆旧处,犹寄斜阳,纵然时过境迁,华年浅搁,依然可以细细品味这些时光交集的影迹。

“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这首《一条大河》,是上世纪中期本地流行的艺术歌曲,后来才知道歌名原为《我的祖国》,当年因为政治敏感才改名。

我的学生时代,也常会到一条河边,河里虽有很多船只,却没有艄公的号子,也没有船上的白帆,只有发出怪味的黑色河水,那是60年代初的新加坡河。

因为父亲经营出入口贸易,常有货物由驳船运进新加坡河上岸,我常会到河边的“柴船头”,当时河道两旁都是大、电船和舢舨,偶然也会出现由电船拖着川行的庞然大物——舯舡。

曾见有人说舢舨和舯舡原为马来语,西澳大学学者Stephen Dobbs著作“The Singapore River”甚至称大䑩是本地独有的船只。

其实这些名称,除舯舡之外,均见于中国历代古籍。

先说舢舨(舢板,三板)。

中国历代有各种舢舨船,如《清史稿》载“曾国藩议改水师之制,……别造舢板船一百三十五艘”,即属于河道轻型水师战船。

《厦门志》卷五则称舢舨为“民间小船,俗称三板,……皆有底无盖、单桅双橹,亦有一人双手持双桨者”,后者形式就和本地的舢舨一样。

类似小船,马来语称为“kolek”,可见sampang之称,并非本地“土产”。

再说大䑩。

䑩船,是清代一种近海战船,民间也有载货的大小䑩船,如清乾隆三年《台湾志略》即称当地有“大䑩仔船……可载百余石,……驾驶内港搬载”及“小䑩仔……载人载货登陆。”

在台南的南门公园碑林,还有1745年(乾隆十年)树立的“严禁借端科索大䑩船只碑记”,说明当时“大䑩船”非常普遍。

这些闽南的大䑩,随移民南来,也带来闽南语音译的twakow,来源清楚明确,绝非所谓本地独有。

至于舯舡(tongkang),情况就比较复杂。

“舡”字,许多中国古籍都解释为“船”的别字。

但宋朝诗人杨万里诗有“前船未送后舡催”句;清《红楼梦》第四十回也有“驾娘们到舡坞里撑出两只船来”,船与舡同时出现,显然二者有别。

舡一般指大船,如运马的官船称为“马舡”,出海大船称“海舡”,外国船称“番舡”,还有远航东南亚及东亚的“唐舡”,如宋代《事林广记》载“唐舡自真腊风帆十昼夜方到其国(单马令)”。

也有小舡,如明代《西洋番国志》载郑和船队在爪哇国“水淡沙浅,大舡难进,用小舡行……”;又清初《东南纪事》也称清军攻厦门时,“大舡出漳州,小舡出同安……”

据所查历代古籍,未见“舯”字,也无“舯舡”一词。

现代《汉语大词典》称“舯”字指船体中部,显示本意为“中”。所以舯舡应该就是“中舡”,即中型舡船。

既有大舡和小舡,就有中舡的可能,只是中国古籍亦未见“中舡”之称。

如此现象,显示“舯”字和“舯舡”(中舡),都是近代出现的新字新词,其来源很可能与南洋华人移民有关。

位于马国峇株巴辖及永平之间的中江新村,村名源自早年附近港边一艘破舯舡(马来语Tongkan Pecah),中江与舯舡的闽南语音相同,或亦可作为“舯”与“中”关系密切的旁证。

但舯舡是否音译自其他外语呢?

“1840年初,新加坡河上充满印度人的多尼(dhonis)船和南印度的淡米尔人船夫”(1982年8月24日《海峡时报》),这种船也有人称之为印度舯舡,但多尼与舯舡语音不同,显然并非舯舡一词出处。

又有人认为tongkang源自马来语,但马来船只从未有过如此船型,故不可能有此名称,只可能是马来语对外语(如闽南语)的借词音译。

也有人认为此词源自苏门答腊一种载货河船belongkang(见Ngiam Tong Dow,“Tongkangs - The Passage of a Hybrid Ship”),但二词语音相去甚远,应无关联。

亦有人认为舯舡是马来语对“唐舡”的闽南话音译,但“唐”的闽南话拼音应为Tng,以Tongkang的语音,其实更接近闽南语的“中舡”。

另一方面,“舡”字汉语读音为chuan(船)或xiang(香),只有闽南语保留古音“工”的“缸”音,故舯舡显然来自闽南话;这也反证了舯舡一词,并非源自马来语(杨贵谊与陈妙华的《现代马来语词典》亦注明舯舡为华语)。

由于舯舡这种船只与名称,在19世纪新加坡开埠之后才普遍出现于东南亚,可见这名词和本地有特殊的关系。

这些新加坡河上浮动的名字,不但承载着早年移民为生活拼搏的影像,也蕴含着本地与传统文化交融的丰富内涵与意义,值得研究和探讨。

影去留迹,苔痕历历,解缆旧处,犹寄斜阳,纵然时过境迁,华年浅搁,依然可以细细品味这些时光交集的影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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