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31日,我从日本留学回国。一上飞机就哭个不停,不吃也不喝,空姐以为我家里一定是谁死了,看到我哭得把周围的乘客都吵醒了,悄悄地把我从经济舱带到商务舱,递了一整盒纸巾给我,不知所措地跟我说商务舱里没有很多人,我可以放心哭。


现在回想起来,很感激新航空服员7个小时体贴入微的照顾,我本来已经哭累睡着了,飞机降落抵达樟宜机场,空姐很温柔地说:“欢迎回国,你到家了。”我听完又哽咽了。


其实我舍不得、放不下的是我的日本“家人”。我们刚刚一起经历当年3月11日的东北大地震,我走的时候,余震连连,海啸造成福岛核泄漏危机,我要留下来一起共患难啊。这个时候被拉回国,感觉像是遇事就懦弱地跑回家的小孩,心里很难受。


当时我自以为什么大风大浪没看过,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恢复过来。再加上回国第二天,就到新传媒报到上班。隔天4月1日,我回公司从早到晚为两份杂志拍封面照接受访问,根本没时间想东想西。新加坡这样的工作节奏,我会好起来的。


我错了。我不但没康复,反而陷入人生第一次的忧郁症。


有一天,开会开到一半,我突然感觉整个会议室大幅度摇摆,我当时正在五位老板面前发表意见,我为了稳住自己不要跌倒,两手紧抓住桌子,心想再摇下去必须躲在桌子底下,这是我在日本所学的地震应对程序。我惊讶的问:“你们感觉到吗?为什么新加坡也有地震?” 五双眼睛直盯着我,眼神中的惊愕,我至今难忘。我才发现根本没有地震,是我疯了。


两次求医,无言以对


那天我决心去看医生,可是担心被人发现,成为晚报头条“欧菁仙发疯了”,特地找公司附近一家有名的私人精神诊所,一到诊所,柜台小姐看了我一眼,很兴奋地喊我的名字,还要求跟我合照,旁边候诊的女士抬了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心思重重的呆看着腿上的手提包。


我尴尬地与柜台小姐强颜欢笑拍了照,然后借口说有事得先走不等医生了。柜台小姐问,“你不是有病吗?”我赶紧撒谎解释,“没有没有,我只是为新戏角色搜集资料,我没病,我没病。”然后匆忙夺门而出,回到车里哭了很久……怎么办,我发疯了,也不能看医生治病,只好自己靠自己了。


一个月后,我的意志力还是抵抗不了频频想自杀的念头。我理智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找药吃,就像重感冒得吃感冒药一样,忧郁症也一定会有治疗忧郁的药。好友介绍我去看政府医院,院长专精精神科,说他老人家很有经验,护士们也很专业,不会随便要拍照。确实如此,预约那天护士温柔敦厚,周围虽然有很多跟我一样的病人,可是大家都活在自己的疯狂世界,才不管你是谁,不要说是欧菁仙,即使我是章子怡,他们也无动于衷。我终于有救了。


等了30分钟左右,终于到我了。我敲门进入,是一名年近70岁的先生,我礼貌地先打招呼,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我一眼,只瞪着桌上的电脑边打字边发问,以下是我们的对话:


“觉得忧郁?”


“对。”


“为什么忧郁?”


“我不知道。”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个月前我从东京回国,或许是因为我想念日本。”


“你想念日本?你难道不知道日本人杀过很多人?”


他说完这句,我傻了,之后的40分钟,脑子一片空。我只知道他还活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我也还缅怀着日本留学生涯,我们两个都没得救了。


幸运的从低潮中振作


这都是七年前的陈年往事了,我之后通过其他非医学途径,渐渐从创伤后紧张性精神障碍好起来。我是幸运的,天生的生命力和过度的爱自己,让我终于从低潮中振作。我们可以笑看逝水流年,却不要小看周围朋友的失落。


和大家分享我的丑事,只希望你们不要像我一样因为爱面子而不敢看医生治疗,或找朋友倾诉。身心的健康比自尊重要,求救不代表你是弱者,坚强面对自己的脆弱从深谷里爬出来,这才是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