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马

在通往朝鲜的火车上。(作者提供)
在通往朝鲜的火车上。(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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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句话:政治有时像一双鞋子,我庆幸脚上穿的是一双合脚的平底白鞋。

我顿时燃起了到朝鲜一游的念想,希望用自己的眼睛,把真相看得更清楚一些。

通往朝鲜的列车缓缓前行,沿着铁路驶向神秘且苍茫的国度。狭窄拥挤的车厢里人潮熙熙攘攘,我和母亲拎着行李贴着走廊,终于在靠近车厢的衔接处,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可以落脚。同行的游客大概也都是第一次到朝鲜,兴奋难耐的心情逐渐膨胀,把火车里最后的空间都填满了。

中国丹东与朝鲜新义州由鸭绿江相隔,距离虽不到一公里,却显得咫尺天涯。

火车循着时光倒退的节奏,不慌也不忙地开上了铁路大桥,与窗外另一座桥梁平行蔓延。鸭绿江断桥是朝鲜战争的主要交通管道,遭美军炸毁残存半截,因此得名。阳光明媚洒落满江,历史的硝烟弹雨如今也烟消雾散,六月的断桥少了昔日的阴郁,倒映着温暖和煦的光晕。包厢里的乘客见景蜂拥而出,通通挤进走廊眺望,我也在人群中摆弄着手机,但愿能把眼前明朗和谐的一幕永远定格。

对于朝鲜,我怀着无限的想象。一些大国总能对它道出一套套主观的见解,毕竟朝鲜对外高度封闭,公众大多也只能依靠外媒,认识这个诡秘莫测的国家。去年特金会前后,脸书上疯传着几张朝鲜境内娱乐设施的照片,男女老少穿着清凉的泳装在池中嬉闹,缤彩的水上滑梯有些高达三四层楼,完全打破了外界刻板印象中,那座灰暗失色的落后城市。意识与视觉猛烈摩擦碰撞,我顿时燃起了到朝鲜一游的念想,希望用自己的眼睛,把真相看得更清楚一些。

列车吭哧吭哧地驶入新义州,红底白字的政治标语横盖车站前后,渗入水泥砖块,仿佛正以一种声嘶力竭的音量和气势大喊口号。我即便不认识朝文,但这一串串的字迹似乎已万箭穿心,直达意识的五脏六腑。 两位朝鲜领导人高挂的头像下,当地海关更为严谨,人工翻箱,手机登记,逐一点名,安检程序冗长繁复,丝毫不马虎。

月台上,一群纤瘦白皙的年轻女子,头上梳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脚下踩着款式新潮的高跟,脚步明快却面无表情,机械式地排成整齐的两队,安静地等待指示。朝鲜对于女性的管制,可从服饰谈起,长发披肩被视为不雅,必须用一条绳子紧紧束起;上衣不可露肩,短裙不可暴露大腿,当地女性唯有在鞋子上拥有主导权。不过,她们多数仍然选择将两脚挤进一双双充满魅惑,但却疼痛难忍的尖头高跟鞋,故步自封,把最后一寸自由也都奉献出去。

第一次见到A是在火车车厢内。年轻导游们千篇一律的高跟鞋中,A的平底白鞋形同陌路,却与我志同道合。开往平壤的轨道两侧都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庄稼,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的侧脸,一段友谊便开始萌芽。A从平壤外国语学院毕业,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父亲是朝鲜少数能够离开国门的外交官,曾驻扎法国,兄长则于一家外贸公司上班,长期在中国公干。她自小耳濡目染,思想观念固然比他人开放,对于未来也充满向往,正好同我契合。然而,随着列车渐渐逼近平壤,外头的四方楼屋越发繁密,渐渐遮蔽了A脸上的光芒。离别时,我在A的手机上留下了电邮网址,安慰地说,也许很快就会用上的。

接下来三天,M导游带着我们参观了许多景点,从前在电视里见到的情景,如梦如幻地出现在眼前。不过,不管是空旷整洁的金日成广场,雄伟壮观的主体思想塔,戒备森严的板门店,又或是宁静安逸的金日成故居,都抵不过在旅游大巴外一闪而过的千里马铜像,来得记忆深刻。

朝鲜千里马铜像矗立在万寿台的丘岗上,近60年来屹立不倒,俯瞰平壤的一土一木。它比我们熟悉的千里马多出一双庞大的翅膀,背后骑着一名工人和一名农民,据说象征朝鲜以千里马的气势继续前进,以及不屈不挠的革命精神。金氏家族祖孙三代引领朝鲜,从未改变社会主义的治国方式,金日成提出从前的千里马一代,如今已孕育了更为强悍的万里马后代。革命精神越演越烈,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好事?朝鲜虽然并不富裕,但大大小小的铜像,各个却都具有压迫性的凛然气势,高高凌驾于人民之上。

临走前,我把两盒奇巧巧克力威化饼塞给了M。到示范村给当地小朋友派发零食那天,我无意中察觉M渴望的眼神,才恍然觉悟,在朝鲜连一条普通的奇巧饼也都是一种奢望。

列车再次启动,M和其他招待我们的朝鲜朋友,在窗外不断感激地挥手。踩着三寸露趾防水台的M,小跑了几步后便停下。月台边,朝鲜的万里马仿佛寸步难行,远远的望着火车出站,开往未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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