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缘 九一九

瑞典籍国际知名汉学家、瑞典皇家科学院院士马悦然,是“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委员中唯一懂得汉文及翻译华文文学的汉学家。这是他2008年来新加坡时拍摄的照片。(档案照)
瑞典籍国际知名汉学家、瑞典皇家科学院院士马悦然,是“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委员中唯一懂得汉文及翻译华文文学的汉学家。这是他2008年来新加坡时拍摄的照片。(档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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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多年前的1946年,当悦然向瑞典汉学家高本汉学习中文的时候,就与中国结下佛缘;1948年,当悦然居住在四川峨眉山的报国寺,向果玲和尚学习汉语的时候,就与中国结上佛缘;而实际上,当悦然在1924年的6月6日在瑞典一出生,就已经与中国结了佛缘,因为那天正是中国的五月初五端午节。

脑血栓后遗症使得我经常头晕,两年了不能写作。今年秋天我就来到山东龙口高尔夫壹号养病,为的是这里海边的氧气足。那天上午接到一个女孩的电话,可我耳聋,听不清她说什么,让她给我写短信。一会儿短信来了,先说是成都《华西都市报》文化记者张杰,可后面的话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她问我可知道马悦然先生有不幸的消息吗?我赶快简单回复问,什么不幸消息?她说你和马悦然先生是好朋友,你也不知道这事,那但愿是误传吧。

这时我猛地想起什么,赶快开电脑,一下看到有文芬的信。我的心咯噔一下子就快速地跳起来,颤抖着手点开信后,看到的是“悦然今天下午三点半在家过世”。

我不由地大声“啊!”了一声,老伴听到了跑过来问咋了咋了?我哽咽着嗓音低声说,悦然,走了。

沉默了一阵,老伴才问多会儿?我说,今天。

可今天是多会儿?我们都不知道。我在这里养病,真的是经常不知道今天是多会儿。

电脑已经黑屏了,我再次点亮屏幕,知道今天是10月17日,可这时又看见文芬的又一句话:“我想起来,今天就是我们在你家订婚的日子。”

我赶快划开手机点开日历:10月17日,农历九月十九。

啊!九月十九!我再次大声“啊”地叫起来。

14年的那天,2005年的那天,农历是九月十九的那天。

那天早晨我上街买菜,发现街面上比平时多了好多家买香火的摊子,而且是人拥人挤的,生意很旺。我好奇地向一个刚买了香火的老人打问,他的手向上指指说:“你不看,天蓝蓝的。是个好日子。”见我还不明白,他又说:“今天是南海观音菩萨的成佛日,是个喜庆的日子。”

竟然有这么巧的事。瑞典的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先生和台湾的文芬女士,还有我的好朋友李锐和蒋韵四位贵宾今天要来我家作客,正好就遇到了这么个喜庆的日子,真是有缘。

就是那天,我在客厅饭桌摆杯盘碗筷,悦然推推我胳膊:“乃谦。你给大家把酒倒好,我有话要说。”我以为他是想要在吃饭时跟大家碰碰杯,再说说什么话,我说:“没问题。”说完,继续忙我的。可是不一会儿,他又揪揪我衣服说:“乃谦,你给大家把酒倒好,我有话要说。”我抬起头问他:“现在?”他连连地点头说:“对。就是现在。”

我算了算,连妻子和请来开车的朋友,屋里八个人。我一字排好八个高脚杯,打开云冈牌啤酒,连沫儿带酒把杯子都加得满满溢溢的。这时,文芬也出面了,她进厨房去请我妻子。我妻子说你们先喝着,我忙完就过去。文芬说:“请你也过来。你得过来,悦然要训话。”我妻子听说悦然要训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出来了。

悦然面对着大家站着,文芬靠在他的身边。悦然看了看墙上的壁钟,又转过身看着大家,没做声。大家静静地等着,等着他的训话。

悦然又看钟表,我也跟着看看,正是中午十二点整,他开口了。说得很慢,表情严肃、激动,他说:“现在,我当着各位朋友的面,宣布,”说着,他的左胳膊把身边的文芬搂搂紧,“我和文芬,相爱多年,今天,我要在各位朋友的见证下,正式订婚。”说完,在大家还没想起欢呼庆贺的时候,他把握在掌心的戒指戴在文芬的手指上。紧接住,就是幸福的拥抱。就在那一瞬间,我看见,文芬的眼里含着晶莹的泪珠。

蒋韵把提包打开,取出一对枕头,样式像两条弯弯的鱼,古朴、高雅。这是他们给悦然和文芬的礼物。李锐和悦然他们是一起从北京过来的,悦然在北京就把要在我家订婚的事告诉了他,他就让蒋韵做了准备,可我却事先不知道这件美好的事要在我家发生。文芬解释说:“悦然是怕给你出了难题,不知该如何准备才好,所以我们才没有事先让你知道。”可我该送个什么礼物呢,想了想,家里也没有个什么合适的。蒋韵说你给唱个民歌吧。可这能叫礼物吗?我一下想起,悦然和文芬看了挂在墙上我自己写的书法,都说写得好。我就说,那我给你们写个条幅,裱好后寄给你们。

“好,好。”悦然说,“对!你就写‘到黑夜想你没办法’这几个字。”悦然还告诉我,他用瑞典文翻译我的长篇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近期就要出版发行。

“哇——到黑夜想你没办法!”大家同时欢呼起来。

热烈的鼓掌。衷心的祝福。酒杯高高地举起。

在温家窑,当我看到悦然弯下腰跟围观的孩子们说笑逗玩时,我又看到文芬抱起羊羔亲亲它的脑袋时,我就认定这两个人同样有着金子般的善良、仁慈的心。从今开始,这两颗心脏就要因了人类最崇高最神圣的情感而一起跳动。我和李锐夫妇作为证婚人,也为此而感到无比地高兴,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向不好说话从来不喝啤酒的我的妻子,一口气把杯中酒喝干,激动地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对。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大家同声说。

是的,那一天真是个好日子。

可是,14年后的这天,悦然却是在九月十九这个日子,离开了他心爱的妻子,还放下自己热爱了一辈子的中国文学,去了另一个世界。

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色彩不同的日子都是九月十九?

我老伴说,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佛缘。

上一个九月十九,佛缘让悦然和文芬这两个相爱的人,在这个吉祥的日子里结成夫妻。而这个九月十九,佛缘让悦然在这一天离世,就是为了让他心爱的妻子不要悲伤。因为九月十九这一天,本来就是观音菩萨成佛的日子,悦然他这也是成佛了。

我想了又想,相信老伴这样的说法是正确的。要不是的话,谁还能说出另外的让人信服的解释呢?

是的,是佛缘。悦然虽说是瑞典人,可他和中国有佛缘。

70多年前的1946年,当悦然向瑞典汉学家高本汉学习中文的时候,就与中国结下佛缘;1948年,当悦然居住在四川峨眉山的报国寺,向果玲和尚学习汉语的时候,就与中国结上佛缘;而实际上,当悦然在1924年的6月6日在瑞典一出生,就已经与中国结了佛缘,因为那天正是中国的五月初五端午节。

是的,是佛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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