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在路上

巴塞罗那市中心介于El Raval和Barri Gotic区之间的拉兰布拉大道(La Rambla)。(iStock图片)
巴塞罗那市中心介于El Raval和Barri Gotic区之间的拉兰布拉大道(La Rambla)。(iStock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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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抵达夜店空无一人,店员说两点以后才有人流,难怪人们隔日需要午休。当时的我年纪都嫌大了,还是回旅舍休息吧。半夜走路回返Raval区,一点也没感觉不安全。

按照原来的计划,此刻的我应该在西班牙北部城市Zaragoza开学术研讨会;农历年前后开始暴发疫情,延及全球,连夏末初秋的计划都成为徒劳。

西班牙这个国度,我只去过巴塞罗纳短暂旅游。依稀记得也是9月初的时节,南欧还是炎夏的气候。拉丁族裔的古铜色皮肤和深邃分明的轮廓,令人心驰神往、目不暇给。令我频频转身的原因,却是厚黑的眉毛底下的睫毛;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亮眼的睫毛,即使隔着超越擦肩的距离而过,还是可以清晰地瞥见往上鬈曲的弧度,那么长,那么自然,那么无意识的明艳动人。而睫毛底下往往是一双清澈明朗的眼珠,拥有这些天赋异禀的特质的主人若是发现我的惊艳转身,也几乎必然回头报以灿烂的笑容。

年少时看维斯康堤(Luchino Visconti)导演的意大利电影《威尼斯之死》,真的是因为年少吧,无法感受那种足以致死的美的震撼。那年在巴塞罗纳,我每天光是在街头行走,就猝死了无数次。

选择住在Raval区的旅舍,因为我迷恋的法国作家尚·惹内(Jean Genet)曾流离浪荡至此。1930年代,惹内来到当时叫做Barrio Chino,已经恶名昭彰的这个区,白天提着篮子向在街市买菜的主妇行乞,中午和其他游民回到住处,把乞讨得来的蔬菜煮汤果腹。我抵达的21世纪初,旅游指南说明此区的居民多为移民,用了类似colourful的形容词;我读得懂这个暗语,其实是龙蛇混杂的意思,正合我意。

21世纪初的Raval,已然开始士绅化。踏出旅舍门口向左转,走到狭长的巷子中段,左边空旷广场的另一端是一幢庞大的建筑,为巴塞罗纳当代美术馆;与巷子呈垂直处的两排楼房,地面层商户林立,包括我当时已穿着多年、认为最最舒适的西班牙品牌的皮鞋的店,还有它旗下的小吃店,以及价格高昂得我也住不起的精品酒店。这个品牌的名字在其发源地的加泰罗尼亚的语言,是“农人”的意思,但其舒适的皮鞋,价位绝对不是一般农人可以负担的。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生活节奏,这是要亲身经历才有所体认的。2000年到意大利北部的都灵(Turin)开会,下午溜出研讨会的场次,一心想着要去逛街购物,结果商店都午休,就是以前学过的单词siesta。这原来是个西班牙词语,巴塞罗纳的商店却没有午休,不知道是否旅游胜地的原因。我不能免俗地参观了高迪(Antoni Gaudi)设计的房子,其他时间就在Raval区闲逛。皮鞋品牌的酒店对面有一家精致如“诚品”的书店,也卖咖啡,洗手间用卡夫卡(Franz Kafka)和吴尔芙(Virginia Woolf)的黑白照片做性别标示。

南欧的风土民情,晚上十点天完全黑的时刻人们才外出用餐;当地人的夜生活也真的偏晚,子夜时分抵达夜店空无一人,店员说两点以后才有人流,难怪人们隔日需要午休。当时的我年纪都嫌大了,还是回旅舍休息吧。半夜走路回返Raval区,一点也没感觉不安全。

南欧的生活节奏是为年轻人量身定制的吧,虽然午休更适合年长者。我居住的是青年旅舍,局促的房间通往类似法式的小阳台,勉强容得下一把椅子;酷热难当的下午,隔着窄巷,对面同楼层的房子一览无遗。和不认识的妇人互望了几天,终于彼此颔首微笑。陌生人的慈悲,流浪者特别能够感应。

行程甫过一半,应该是某碟鱿鱼的关系,我连啜一口水都腹泻不止,生平首次食物中毒。旅舍柜台管理员来自阿根廷,帮我写下止泻药的名称,指引我到附近药行,在房里又躺了一天,担心着隔日能否安然无恙上飞机。在机场询问有没有医生可看,机场大厦外的一栋矮楼,医生护士嘘寒问暖,忘了有否给我打针,总之后来在飞机上无惊无险,挨到回英国的住处又休养了数日,发誓从此不轻易再访西班牙,至少不吃摆在吧台上半日未再加热的海鲜小吃。

原定到Zaragoza,源于当地大学素未谋面的学者的邀约。疫情在西班牙暴发时,我捎了问候。西班牙北部我一直想造访的城市其实是Bilbao,为了古根汉美术馆,不是它的馆藏,是Frank Gehry设计的建筑。打开谷歌地图,搜索Zaragoza和Bilbao之间的距离,发现此二地和马德里形成三角,于是又查看有没有火车互通,可以一次掳获三个城市。俱亡矣,旅游的念头。在路上,竟然如此困难,只好诉诸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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