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楠:乡音已改

福建省泉州市德化县顺美陶瓷厂。(新华社)
福建省泉州市德化县顺美陶瓷厂。(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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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句话:怀旧是种神奇的感觉。越惆怅伤感,越欲罢不能。

最初,脑海里毫无“方言”的概念。家乡中国福建省泉州市,牙牙学语时接触的第一种语言便是闽南语,以此与家人交流——无比自然,万分正常。幼儿园老师以普通话(在新加坡称为华语)上课,鼓励大家效仿之。然而她本人常说漏嘴,几句普通话后,闽南语大量冒出。和朋友嗤笑不会方言的外地学生的情景历历在目。并非恶意使然,纯粹为发泄对拒绝“入乡随俗”的外来人的不满——此事不太光彩,时过境迁仍有些不好意思。奈何彼时已远走高飞,无从道歉。

到四五岁,母亲觉得,是时候对我的教育负责了,便让家中华语最标准的大姨给我启蒙。拼音学过,但说起普通话不利索,主要问题在不常使用。所幸我是个故事迷,录音带的一个个用普通话演绎的故事精彩绝伦,总把我迷得神魂颠倒。加上大姨刻意与我练习口语,潜移默化下,普通话上了正轨。犹记幼儿园毕业晚会上众星拱月的我,落落大方地在普通话和闽南语间切换。具体内容早在时光的洪流中洗刷得一干二净,唯独那句“我们是闽南人(阮系闽南郎)”镌刻心底。

背井离乡到狮城求学,英语变成第一要务。语言不通,处处是墙。这跟闽南语转到普通话截然不同;得从零掌握一门陌生语言。但学英语远非苦差,对西方电影小说的喜爱使奋斗之旅事半功倍。

大姨当然欣慰至极。孩子发狂地学英语,每个月突飞猛进,这可不是谁都求得来的;可她逐渐察觉不对劲,痴迷英文的同时我开始抵触闽南语......“闽南语除了老一辈,根本没多少人会说,中文英文才是未来!”我煞有介事地道。抗议无效,她十年如一日坚持与我说闽南语,且强硬要求我以闽南语回复。我虽倔,对从小陪伴的方言并无厌恶,依了她。当时我腹诽:哎,上年纪的人就是抱残守缺,出来了还成天说方言,没意思!多亏她的固执,离乡十年,闽南语尚未退化得太厉害,至少与普通话不流利的外婆和妈妈对话无障碍。

年少轻狂时的“方言无用论”某种程度上应验了。但学习一门语言不应只为了实用和利益,更是一种挂念和牵绊,不可割舍的文化纽带。从麻木无感,到亲切喜欢,转变是如何发生的呢?没有惊天动地的觉悟,甚至没有特别突出的事件。它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自然发展的情愫。对家乡的怀念,对文化的眷恋与日俱增,闽南语也愈发顺耳。我想,是“怀旧”二字作祟。大概是童年滤镜的神奇功效,使我将童年、家乡及家人那获得的温暖“移情”到闽南语上。哎,“闽语绕耳观音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越发认为,闽南语如一壶老酒,越品越回味无穷。“透直”(耿直)“飒飒”(快点)“荒荒废事”(蹉跎光阴)。无愧于“中国语言的活化石”之称,戒律和用词渗透出的历史感,让我仿佛尝到迎面吹拂的古早之风,唤醒心灵深处的归属感。不得不说,在闽南文化方面,我是个半吊子。学得了谈吐,文化习俗所知无几,惭愧!

前些日子与在本地求学的同乡小哥聊天,谈到闽南话的式微。他说,小学时,学校为了普及普通话,在校门挂横幅 。每日入校,“请讲普通话!”的字样映入眼帘,众人啼笑皆非。当局的努力效果非凡,同龄的朋友基本不用方言聊天,只对家中长辈才多少说几句。我想到在家乡上小学的表弟——华文贼溜,闽南语磕磕碰碰,蹩脚尴尬,不禁唏嘘。我闽南语尚可。然少小离家,乡音已改,似乎缺了点什么。昔日调侃母亲那带有浓厚地方口音的普通话。现在,我感慨:“老母,汝介憨吉腔,近何听!(老妈,你这地瓜腔,真好听!)” 会说方言是值得骄傲的事?这还用说,它必然值得我们付出时间精力去学习。我不愿看到未来的故乡,闽南语一出,无人应答。

或许有一天,方言会消亡殆尽。届时,世界已改头换面,是喜是忧未可知。我无意于用理性眼光,辩证地看待这命题。身为闽南人,传承和保留方言是心之所向。历史的潮流如滚滚长江,任何人力的作用微乎其微,唯尽微薄之力,以争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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