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介:三千烦恼丝

五六十年代男士流行往后梳的包头,或是前额高耸的飞机头。图为猫王。(互联网)
五六十年代男士流行往后梳的包头,或是前额高耸的飞机头。图为猫王。(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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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潮流赶热闹就得把握时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你能爱美的时间其实不多。

近几年我在街头溜达,端详当今学子的形象,总是忍不住回放自己的从前。书包、鞋子,尤其是发型,相比当年,现代学生显然自由许多,他们的三千青丝烦恼指数,应该是下挫的,不像独立前出生的童子,在背书包上学堂的岁月,便尝到“三千青丝”的受限之苦。那年头,学校对学生发型的要求严格,而且定时检查,执行彻底。学生课余在花花世界里穿梭游走,浏览成人世界千姿百态的摩登发型,翻看流行杂志里青少的前卫装扮,却偏偏搭不上潮流班车,望梅而不能止渴,油煎火燎干着急。尤其是女生,一旦适龄启蒙受教,上了学连扎马尾的机会都失去,就别说烫发剪造型了。

当时各校对发型的要求,女生就是“清汤挂面”,众学子自损为“椰壳头”。校方明文规定,头发不得遮耳,至少露出耳根;额前刘海,也不许触碰眉毛。有一段时期,华校女生流行扎左右两根麻花辫,这两根青春辫子,或许也荡漾着些许意识形态的波纹。那阵子,电影里女主角谈情说爱时低头抚弄辫子,那是青春纯情的符号。麻花辫是时代标签,鬈发烫发站在麻花辫的对面,亮着抗衡的摩登态势。时间不回头了,麻花辫给一代青年的感觉,只留存在那代人心底。

那时男士流行往后梳的包头,或是前额高耸的飞机头。包头必须借助稠黏的发蜡定型,才不会轻易坍塌,像今天的特朗普总统那样,洗了头吹干就露出披头散发的原形,演白发魔头再也不必化装。飞机头则把前额的头发高高隆起,人称“咖喱卜”,十分Yankee。奇怪,当时漫画里的流氓造型,十之八九都梳着飞机头,这是社会印象的投映。校园里自然容不下这股“逆流”,因此学生的头发长短,有统一规格——所谓正派体面的发型,笼统概括,就是脑后头发不触衣领,左右两侧发不触耳,这两大标准之外,还得梳理整齐,才能算数。要梳理光鲜,只好借助“凡士林”发蜡或“丹顶”发膏来固位,以免披头散发,被误为“盖头盖面”的不良分子。校方对发型的要求,养成了男生在裤子后兜插一把小梳的习惯,风吹发乱,随时取出梳刷两下。裤兜插梳,一插半个世纪,意外形成一代人的识别标签。

头发的长短是不是问题,只有时间才能解答。古人流行长发,一路走过几千年,只有束发整齐、散发凌乱的差别。平常日人们束发过活,三千烦恼丝受礼仪规范;“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却有摆脱烦扰寻觅逍遥的心思,也有出走尘世的快意。西潮涌入东土之后,头发遭遇了一波文化大震荡,从此造型唯西方马首是瞻。烦恼丝成了时髦物,造型随潮起潮落,生活因此而缤纷起来,烦恼也跟着多元了。1984年,日本音乐人喜多郎来新加坡开演,抵达时在关口遇上麻烦,因他留着一头长发,触犯了共和国禁止长发者入境的规定。最终喜多郎拒绝配合而遭遣返,赔上了观众一饱耳福的机会。

德智体群,名为四育,是教育大业的磐石。在新式教育的草创阶段,德育的位阶崇高,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信念坚不可移。做人仍是教育第一要义的年头,学习尊重、服从纪律是整体社会追求的目标,发型的约束被认为是手段之一。学校教育不能光是蜂蝶授粉一般传授知识,它肩扛一面德育大旗,为社会凝聚强烈的道德力量。没有经济收入的在籍学生,应当奉行节约,远离物质诱惑,这是当时社会普遍认同的价值。社会富裕以后,新的诉求浮现,人们开始在乎个性的张扬与展示,就有了放宽自由尺度的要求。于是,发禁悄悄地解封,社会低调调整了美学观念,让当今的学子享受了昔日学生梦寐以求的发型自由。女生扎着马尾走进校园,踏出校门随时卸下马尾,沉浸于2.0现代版的“明朝散发弄扁舟”。

时代不停演进,潮流有效地协助人们克服了心理障碍。屏幕里偶像穿上一双公母袜亮相,不会让人觉得刺眼,反而是跟风拂起,粉丝亦步亦趋,任意搭配,满足于旁人投射过来的异样眼光。互联网时代,岁月也失去耐性,男士的青丝浓密期越缩越短,20来岁颅顶毛发迅速凋零的趋势至为明显。追潮流赶热闹就得把握时机,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你能爱美的时间其实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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