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介:心头无事一床宽

植物园里的树与石,大方地让各色苔藓刷满一身,我们对语文的包容,也应如是。(作者提供)
植物园里的树与石,大方地让各色苔藓刷满一身,我们对语文的包容,也应如是。(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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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立国一代”,英语不灵光的一大群社会工蚁、工蜂,依然列队“沉默的大多数”之中,鸭子划水般在英语的江河里度日。你看他们的生活水域平波无浪,你可见到他们水下双脚是如何的挣扎?

心头无事,一张小板床也觉宽敞。人生来到古来稀的台阶,多数人不愿再给自己添加无谓的怨气,自甘为草地上的一头老牛,嚼嚼草,闭目养神,遇上刺目镜头,至多冷眼一撇,便不做他想。逝去的两万多个日子,没少烦心恼事,路上的石头多,绕一绕也就事过境迁,你才感悟,数十年的生活体会,最窝心的一句是目中无尘心自宽。

生活,切忌以一己为轴心画个圈探世界,不留神会陷入夜郎自大的泥淖,因为井底望天,与只手遮天的效果大致相同,小镜头看不到全天象呀。地球是圆的,你站在东边,只能看见东边日头的和熙;立于西岸,只感受到西岸月亮的光华。与生活蘑菇了近70年,我所得的人生经验不过一星半点,谨记于心的是:人世间没有一道菜,能百分百满足众人的胃口。一道热腾腾的菜肴上了桌,自是有人嫌淡有人喊咸,于是老祖宗归结出“众口难调”的睿言。你以沉着的牛眼环顾周遭,发现到要感悟这千古箴言,不少人穷一生都不及一二。

平凡如你我,不过是庸庸碌碌的沧海一粟,要静心度日,先得学习包容、修炼同理心。包容就是接纳,那是人生起码的修行。语言不是障碍,鸡同鸭讲,一样在同个屋檐下过活。设若心眼放不下,动辄觉得遭人委屈误解,一心计较,便处处艰难。近日,一名古稀华裔老者投书西报,陈述他二度造访医院,心灵被语言炙伤的不快经历。事缘于他到医院问诊,职员以为他是讲华语的族类,便主动以华语和他交谈,他的反应并不普通——他不乐了。那篇短文的结尾不忘交代,他还有一大发现:医生和护士在病房里,彼此以华语表情达意。这呼应了文章开篇点题的观点:英语是新加坡的工作语言。言下之意,工作时段应该以英语沟通。从职员主动和老先生讲华语,到老先生发现医务人员之间说华语,他觉得不吐不快,旁人看来,只是鸡毛蒜皮。

老先生心头有事,因为觉得自己被划入说讲华语的群体。我想起生活中遇见的场景:男人一步入电梯,电梯里的女士望了一眼,断定他似色鬼,当下匆忙逃出。面对此景,衰男千万不必痛呼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就此对衰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怒火攻心。无所谓呀,会心一笑,轻舟便渡万重山。她的唐突,或许有你不知道的理由?

老先生心头有事,也许没注意到若干事实。不如温习一下:英国人管辖新加坡的百余年岁月里,多数时候岛上的英校人口远逊于华校。今天的“建国一代”当年入学受教之时,大部分就读华校,加上失学的一大群,他们是人口的多数,讲的是方言或华语。而今他们发苍苍而目茫茫,踏入医院,大夫对他们说讲华语,一解不谙英语的忧愁,无不双目噙泪、唇颤手抖,感激不已。即便是“立国一代”,英语不灵光的一大群社会工蚁、工蜂,依然列队“沉默的大多数”之中,鸭子划水般在英语的江河里度日。你看他们的生活水域平波无浪,你可见到他们水下双脚是如何的挣扎?

今日具“医者父母心”的大夫能主动以华语和老者沟通,是社会和谐利好的关键因素之一。这群处于“语文弱势”的长者,其实是这个年龄段的“多数人”,他们在青壮年华里默默吃了语文的暗亏,你又何必在太阳下山之前,说得如此理不直而气壮,又如此缺乏同理心?不是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英语是工作语言”的说辞,无法阻断人们说讲法定语言的权利,它并非尚方宝剑,贸然出鞘,岂不是扼杀了医务人员的一片仁心善意?

傍晚时我经过植物园的小池塘,正月的晚风与凌空而下的树叶心血来潮,快闪了一段街舞,乐起来,一道唤醒了早已落地多时的枯叶参与盛会。这是自然界的包容,它不在乎你的前世今生,犹如进化花园里那些心头无事的树与石,它们厚重的身躯,让雨露均沾,让各种色彩的苔藓刷满一身,文明也是如此。心眼开,心灯亮,万亩福田,郁郁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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