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介:水庐煮字

(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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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乡村杨厝港的水庐,是来水操练文字的所在,而今已变身为高速公路,不息的车流碾碎了甘榜的恬静,但那嚼文煮字的山芭小筑,已然成了少年们寄托精神的隐形故乡。

除夕前两天,损友来水发来短信,约我们“公园走步帮”一道晚餐。我们决定暂停一期闲步作业,共赴餐约。毕竟,来水是本帮的发起人,得赏个脸。30多年了,每周两个傍晚到公园松筋舒骨,从跑步降级到走步,从浩浩荡荡到健步只三人。跑步始于东海岸公园,若干年后移步碧山公园,最终又因碧山格局太小而移情植物园。运动帮鼎盛时期共得六人,都曾是头脑发热的文青,喜欢翻书煮字。后来陆续有人掉队,来水是最早退役的那人。以后与他相聚,不是喝茶,就是啖清粥,糊涂中感觉到他的腰围已见分量。我们提议他重返走步帮,他口头积极回应,但行动阙如。又过一二寒暑,相约到咖啡店搅咖啡,惊见他瘦了一大圈,始知他向体重宣战,已有一段时日。

减重,还是毅力说了算。说毅力,来水的基因里有。他的苦学精神,同侪都点头称是;职场上的浮沉打拼,友辈们都深知。不管谁推他落水,他是“下去了就拼命游”的那种人。唯独在文学创作上,我嫌他毅力有欠,少了一点坚持。进了职场,他就淡然疏离了文学场,一支创作笔,一度疏懒了一二十年,不无可惜。

来水在除夕前的餐聚,送上一份欢喜,他的“处男作”《水庐》隆重面世,我乐意为损友吹一回喇叭。我们都是“五字辈”的花甲仓颉老粉,曾经是文字田埂上的热血青年,一不留神全被岁月魔棒点化为发苍苍的老男人,此刻见损友交出一册300页的诗文集,感知的就是他心里仍恋着他的精神女友,也觉老怀宽慰。

书名《水庐》,我喜欢。简陋小屋,谓之庐。陶渊明结庐而居,千百年来为读书人立下标杆,牵引人们往“心远地自偏”的生活态度追求。《水庐》一书,陈来水的后记与潘正镭的序文,都提到了“水庐”:它是半世纪前一拨青少动手把水家弃置的鸡寮改建成的小屋,简陋不在话下。虽是陋室,但树荫草色窗外长驻,少年潘截取“庐主”来水名字里的“水”,雅称“水庐”,用它来清谈温书写作。少年十五二十时,而有结庐读书的情趣,是高清志向。

当年乡村杨厝港的水庐,是来水操练文字的所在,而今已变身为高速公路,不息的车流碾碎了甘榜的恬静,但那嚼文煮字的山芭小筑,已然成了少年们寄托精神的隐形故乡。《水庐》一书卷首诗,亦题为《水庐》,印证了那爿陋屋,其实是来水成长路程珍贵的意象。

《水庐》里的《上山》一诗,是来水大学生活的写照。三年的大学生活,除了讲堂听课,编织一点情感故事,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泡在小山头的图书馆里,那里有他苦学的记录:“我说我要上山/不论早晨或黄昏/我要沿着古老的儒林/走入山中/你说的书城”,张泛灵光一闪,将诗谱曲,收入诗乐,以后,“上山”成了来水的专利标签。

来水的文字感觉,十六七岁已见端倪:“小小的脸蛋/也挂满了/一笼的/笑影(《灯笼》)。啼声初试,便有不甘平庸的心思。入读云南园后,无意当文字车衣工的用心更明显了,他感悟了文字的魔力,尝试通过它捕捉生活的哀乐喜愁:“时间的驻足/许是不在此际的/怔忡里/我们如期把酒/饮尽落日(《无题》)。来水大学时期的创作,暗沉的色调总是入眼来,那一抹蓝色的忧郁,或与他的少年苦境有关:“有一种树影/纯粹苦缠的颜色,黯淡得/叫人心冷/一直延伸向无可奉告的心底(《夜歌八首》)。

1980年来水进入职场后,有十来年光景,他的创作量简直微不足道。直到千禧年前,他才逐渐复产,文体侧重杂文,少有诗。据《水庐》一书,来水1987年以后的文采,略有褪色,原因或是后期作品多是新闻采访与专栏文字,顾着向时间冲线,而怠慢了文采。所幸那些短小的方块,内容都缭绕着厚重的人间烟火,接着地气,不发呓语。

水兄经历职场的几度夕阳红,最后落户报社,以《联合晚报》副总之尊告别职业江湖。他入花甲而出书结集,不是为了总结陈词,那是从驿站再出发的整装。他不当忘记,储存多年的文字感觉会长利息,这么多年了,应当取出,呼应一下青少岁月的水庐情怀。凭着比他多吃了700天的盐,我斗胆为文将他一下,是期待他重现本色,再战创作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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