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死,更不怕活着——观皮歇·克朗淳《与死神共舞》

“死者”最后在村人的鬼面集会上复生,重投轮回。(吴凯怡摄影)
“死者”最后在村人的鬼面集会上复生,重投轮回。(吴凯怡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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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鸣/文

舞蹈节(da:ns Festival)还未登场,前奏节目已拉开序幕——“da:ns系列”带来泰国舞蹈家皮歇·克朗淳(Pichet Klunchun)的最新作品《与死神共舞》(Dancing with Death)。

这是克朗淳在滨海艺术中心委约下完成的一支现代舞,灵感来源于他参加泰国传统节日“鬼脸节”(Phi Ta Khon Festival)时,看到村民们即兴跳的民间舞蹈。

一提到克朗淳,就不得不提到他特殊的学艺经历。

克朗淳是箜舞(Khon,亦称“鬼面舞”)大师,16岁师从泰国箜舞权威。箜舞以前只表演给王族赏看。克朗淳后在美国生活并工作,接触到现代舞,萌发培育泰国新一代舞蹈家之意,建立了自己的舞团,带领极具保护主义的泰国舞走出窠臼,在全球范围内巡演。

但他的作品因为太“新”太“现代”,从未获准在泰国上演,当局对舞蹈艺术持极其保守的态度,稍有对传统舞蹈的改变和新创,即被视为冒犯、亵渎,因此不容许克朗淳“染指”传统舞蹈。《与死神共舞》虽未触及箜舞,但取样泰国东北部民间舞的身法和手势改编成现代舞,也一样在泰国遭禁。该作在日本横滨首演后,上周末移师至新加坡。

舞蹈宗教寓意十足

滨海艺术中心剧院的大舞台被改造成“大黑箱”——既是演出场地,也是观众席。原本的观众席完全空置,对空间运用没有完整考量,显得浪费。

《与死神共舞》可分为三部分,前后两部分试图还原“鬼脸节”中民众头戴鬼脸面具、身着华丽彩衣,狂欢起舞的节庆画面,中段则是作品主体,克朗淳亲自登台,带领5位团内年轻舞者在一个起伏不平的环形舞台上,完成对生死、灵欲、神思的探索。与艳丽、畅快、欢欣、明亮的前后两段相比,中段的格调压抑、弛缓、揪心、疼痛,舞者们刚进入此段,几乎是以“举步维艰”的速度,彳彳亍亍、瞻前顾后。值得注意的是,每位舞者从平地走上环形舞台时,都双手下垂围成一个圈,双脚慢慢走进圈中,开始在环形舞台上的舞蹈。

环象征着生命由生到死的过程,也暗喻宗教中“心”“意”“识”三者间的关系。克朗淳认为只有这三者调顺,人生才得智慧和圆满。因此这支舞蹈可说宗教寓意十足。克朗淳本身经常冥想,透过冥想参悟人生道理,也进行艺术构思。

环形舞台上的舞蹈语汇并不复杂,以攀爬、跑跳、快走、慢行为主要语言,就这一点上,难以从东西方任何一种舞蹈风格中界定,唯佛拜、反转莲花等手势富有泰国特色,而某些动作仍有“猴形”等箜舞的影迹,相信很多人从克朗淳的编创中了解到泰国现代舞的形貌。包括克朗淳在内,6位舞者分成两大组,各自起始于不同方向,又在过程中互相追逐和擦撞,较不“合群”的是女舞者Kornkarn Rungsawang,她孤身以自己的轨道行进,不与他人交叠和重复。在我理解中,她是一个极有自我的人生实践者,她坚定、执着、不知变通也一往无前,她最终成为所有人中唯一倒下的“死者”——“死者”最后在村人的鬼面集会上复生,重新投入轮回。

西方观众喜欢的作品定式

克朗淳想通过这个作品告诉我们:死与生一样,就发生在我们身边,生命之神伴着我们,死神也一样。如果人生需要走完由生到死的既定行程,那么对死,世人何惧之有?他认为怕死是现代人打不开的心结。死是生的一部分,或者生是死的一部分。这样的解释,在宗教上显然会有互文;但放诸舞蹈中,领会起来稍有牵强。换言之,作品的宣教性是大于艺术性的,不相信命运或命数的无神论者,看待这个作品,可能略有隔阂。

回归到作品结构,三段式像是对作品进行截肢,首尾对应,但与中段的结合无论从流程还是情调上都不顺遂,我认为首尾的村民喜迎鬼魂的嘉年华场面,是对观众情绪的一种兴奋剂式提振,看了热闹,无升华作用。

克朗淳视线颇高,但执行起来有差池。不过,我还是欣赏他身处逆境,百折不回的精神。尽管泰国当局剥夺了他的艺术话语权,他却能经由各种渠道,推广泰国的现代舞。演后的座谈会有观众问他,如何看待“被禁”。他说:“正是因为被禁,才要做下去啊,被禁反而是我的动力。”

比起一般的舞蹈演出,《与死神共舞》的欧美观众上座比例显然较高。不少金发碧眼的观众在结束后,或一脸陶醉,或赞誉有加。的确,这是他们会“喜欢”的作品定式——许多西方人,至今仍是带着异化眼神看待东方文化。苦中作乐的、异色斑斓的、土风浓郁的、诡奇玄秘的,这些特质即使在现代东方人思维中几近荡然无存,但看得到残迹,西方人比东方人还要高兴。当然,也造就了一批艺术家,正对西方人的胃口来创作,希望克朗淳不要走上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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