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中大校长沈祖尧看 金庸小说的武侠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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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一心∕文

冯凯键∕图

受访者提供部分图片

香港文化博物馆将于2017年初成立常设“金庸展厅”,细说一代文人查良镛(笔名金庸)传奇。查良镛乃香港《明报》创办人,也是名满天下的武侠小说家,《明报》特策划《金庸专辑》,隔周二刊出,缕述查先生之办报及其武侠小说种种。《联合早报》获《明报》授权隔日转载,以惠金庸的广大读者。

【第三回 专访沈祖尧】

关于沈祖尧

香港中文大学校长沈祖尧医生,少年时代沉迷金庸小说,今天作为医者及学者,从专业角度看金庸的武侠医术,心里仍然惊讶于作者的博学,从黑玉断续膏、七虫七花膏到虚竹为阿紫换眼睛,武侠医术亦真亦假,贯穿史地、文化和侠义。

然而,不管乔峰如何武功盖世,黄药师如何医术高明,在沈校长的内心深处,永远的金庸小说,是那份永志难忘的人与人的情义,师徒的情义、兄弟的情义……他说,都久违了。

沈祖尧少年学子时沉迷金庸小说,沉迷的程度,是着实停不了。他笑说:“我是拿着手电筒,晚上躲在被窝看的那种少年。”他说自己是中学一年级暑假开始学人看武侠小说的,第一本是《射雕英雄传》,除非不,一旦看了吗,就……“连上厕所也不想!”他说。这天,校长刚从30多摄氏度高温,带着访客参观中大校园,“一身汗水”回到位于中大行政楼的校长室,他果真是西医出身,一坐下就喝冰水,说起金庸武侠初体验,他一脸愉快:“我最初看的还是连环图,跟着不得了啦,郭靖是否会死呢?很快我就转去看小说,看完《射雕》,就看《神雕》,跟着一套接一套。”总共15套,由中一迷到中三,数年间全部看光,有数套还看了两遍,那正是他最爱的《射雕》、《神雕》和《书剑》。

怎么能看得这么快啊?“是,我不停的看,真是停不了,主要是小说中的人物,令人代入其中,看《射雕英雄传》时,我就代入了郭靖,他傻乎乎的,但成就大英雄,豪情侠气,我想,我也是笨笨的,但只要我能虚心学习,长大后我也可以变成郭靖。”

沈医生儿时“懂”点穴

少年时光过去,但武侠的影子常在心间。有人说,金庸的武侠令他寻觅历史,又有人说,金庸的武侠令他延伸阅读,开启地理与文学之门,校长却说,武侠不曾令他阅读了特定的一本书,武侠却影响着少年的心灵:“我觉得是有一些东西埋藏心底,影响着我的成长,好像杨过遇到这么多挫折,都能成为大侠,我们不至于像他失去一只手这么‘大件事’,但对于青年人,每遇挫折,武侠中的大侠都曾给予我鼓励。”

跟着他说笑: “爱看金庸武侠,也因为爱情故事很浪漫啊!你看,杨过爱上姑姑,两人孤男寡女练习玉女素心剑法。”校长随性背起: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些年过去,只要谈起金庸,华人总有着这份共通的情怀与语言。

“……大骨小骨一加折断,立即并到准确部位,敷上黑玉断续膏,缠了绷带,夹上木板。”——《倚天屠龙记》第二十五回“举火燎天何煌煌”

许多药名及医术,今天已成为我们生活的流行语,好像易筋经、黑玉断续膏、七虫七花膏……他笑说:“好像黑玉断续膏,你听名就知接驳筋骨的药,好像七虫七花膏,你就感到会令人产生幻觉,于是,这一切都给你很大的想象力。金庸先生很是厉害。”

“点这三十处大穴,竟使了三十般不同手法……”——《射雕英雄传》第三十回“一灯大师”

还有大家儿时热爱的点穴功夫“一阳指”,你追我,我追你,点穴就点停你,医生校长说:“我们虽然不信点穴,但小时候就会玩点穴游戏,书中的内科,例如草药、太极、气功及针灸,在华人社会深入民间。好像太极,真能帮助身体运动,又好像气功,我们不大了解,身体内有一份energy在传来传去, 不少人正在研究,就算针灸,我也亲身体验过。又例如,书中以毒攻毒,其实现代有些药的概念亦如此,例如化疗药物、标靶治疗药物。”他停一停,笑说:“其实你看看医生开给你的药物,时常都写着毒药,Poison。”

校长原来一直有坐骨神经痛,发作起来非常痛:“有时,连下床也辛苦,有次我去做物理治疗,治疗师问,教授你试不试针灸,那时我很痛,什么也试一下,但我说:‘你不要针我的脊椎。’”治疗师在教授手背针了两针,引用金庸小说的话,就是半炷香时间过去,教授就感到:“果然,痛消失了。我落地自如。”他说,他是读洋书的,医疗效用都要根据双盲测试法(double blind test),即是一组病人接受真实的治疗,另一组病人接受假装的治疗,两组人都不知自己孰真孰假,最后计算出医疗的效果。沈教授经历那次针灸后,感到中医学当中确是有真理,只是我们的医学(西医)未能完全了解。

金庸小说的刮骨啜毒治疗伤口,沈教授指出:“那不就是跟西医的外科相似,都是刮去死去的肉和发炎部分,中毒要啜去毒汁,至于《天龙八部》中逍遥派的虚竹替阿紫换眼睛,这个就更厉害,这不就是transplant(器官移植)吗?”

把眼睛换给阿紫这位狠毒女孩的,是痴情汉游坦之,但阿紫爱的是一夫当关的大侠乔峰,为阿紫施行高明外科移植手术的是出世入世的虚竹和尚;儿女情长,武功盖世,引人入胜,杀人神医平一指与不染尘世俗气、心地善良的虚竹和尚,金庸笔下,许多医术和人物精彩绝伦,然而,最后在沈祖尧教授心中沉淀的,至今仍是深深感动他的人物情义。

这样的情,今天还有吗?

“我认为金庸小说最可贵的,也令我感受最深的,是贯穿故事的情义,你看《书剑恩仇录》,一众兄弟夜救四哥‘奔雷手’文泰来,而十四当家为救兄弟烧伤容貌,他原本俊俏不凡的。”

可以为兄弟之情而牺牲,豁出去。沈祖尧问读者:“这样的情,今天还有吗?今天我是老师,还有人谈老师和学生之情吗?”

校长室是一个长长的办公室加一个会客的小偏厅,墙上挂了多幅字画,校长带记者走了一圈,读起杨慎豪情磅礴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你看,香港2003年沙斯(SARS)时期,多少事在争论,病房是否要关闭?是否要用这种抗生素?过几十年还不是: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我年纪大了,经过大风浪,才有这感悟。”

走过沙斯的风浪,走过当医生还是当校长的挣扎,他记得那年跑去问大学启蒙老师——达安辉教授(Professor David Todd):“我们叫他达爷,我最尊敬的老师,现年八十多岁,在港大教学40年的老教授,香港现时30岁以上的医生,我想无人不认识他,我欣赏他一生奉献给医学教学,不求名利,两袖清风,潇潇洒洒。”沈教授就感到达爷像《射雕》中的黄药师,黄药师药理和内科医学高强,但不苟言笑,拥有绝世武功,不问世事:“当然,他没有黄药师的邪中有正的邪气。”2010年7月沈祖尧教授就任中大校长,在这前夕,他跑去问达爷:“达爷,人家叫我当校长,你说好不好?”达爷说:“不要做!”后来我不听话,去当校长。我记得读医科时我在玛丽医院实习的第一天,他就跟我说:“我们做这个岗位,没有放工时间,don't ask about your working hour, you have to be here as long as the patient need you. 但他不是自己得个讲字,他是个周六、日都在医院的人。”

建议年轻人“沉迷”金庸

昔日医生对病人的情义,今天是否消散了?却在金庸小说中,永远存在。所以,沈校长建议年轻人去迷一下金庸,领略当中的情义,“这都是天天在按手机,拨来拨去的网络世界,看不到的事情。”

今天沈祖尧教授没有后悔当上校长,但同样热爱当医生和教学:“我大概再当校长一年,就回去教学,退休后我就开个小馆子,那种只有四张桌子的饭店。”校长说最近他学起烹饪来了,问校长,相识满天下,四张桌子怎够坐?他笑了笑,潇洒如大侠,豪迈的说:“我就是不要人多爆棚,我只想四张桌,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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