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霞:宝岛一村

由上至下第二排左起:王伟忠、赖声川、白先勇、丁乃竺及林青霞。(摄于《宝岛一村》演出后台)
由上至下第二排左起:王伟忠、赖声川、白先勇、丁乃竺及林青霞。(摄于《宝岛一村》演出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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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十年代台湾影坛巨星林青霞,近年笔耕不辍。她的第一本书《窗里窗外》在2011年出版,里头收集了她的戏、亲情、朋友、趣事、缘分及对生命的感悟。早报周刊取得她的同意,转载文章。林青霞也针对每一篇文章重新审视当年的机遇而在文末附加“如今看当年”。

人说看戏的是傻子,拍戏的是疯子。最近我特地飞回台湾一趟,只为欣赏一出舞台剧《宝岛一村》。看得我如醉如痴,时而感伤,时而欣慰;有时大笑,有时抽泣,泪还没干又破涕而笑,还没笑完又哭将起来。这是什么样的一出戏?把我弄得像个傻子一样。

这出戏讲的是我们上一代和这一代的故事。

戏一开始,是一排从中国大陆逃难到台湾的队伍,在上船前,正经过一个检查站核对身份和名字。为了保住性命,为了不饿肚子,有的跟了个不熟的男人,有的顶了别人的名字。这令我想起,小时候曾听父亲说过,我有个阿姨,听从长辈的安排,跟了一个军人逃到台湾,因为还是未婚,报的是别人的名字和生日,来台后就嫁给那个军人。她美丽又能干,一肩挑起整个家庭的重担,赢得邻居的许多赞美。她隐姓埋名,把自己的一生完全奉献给了她跟的男人和他们组成的家庭。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令我无限唏嘘。

第二幕,跟随蒋中正逃到台湾的大陆军人,住进了眷村,一户户紧挨着,大家就像一家人似的。记得小时候,每天吃早餐的时候,我们家三个小孩总是隔着篱笆和隔壁王妈妈家的五个小孩吵架,两边妈妈就骂着自己的孩子劝架。当然眷村里多的是像戏里那样敦亲睦邻,互相照应的温馨故事。九岁从嘉义县大林镇的社团新村,搬到台北县三重埔,我们的邻居都是讲山东话的老乡。隔壁的山东伯伯娶了台湾女人,讲得一口山东台语,她很勤劳、很能干,开着馒头店,每天清晨起来做馒头和火烧(用火炉烧出来的圆圆金黄色硬硬的厚饼,没什么味道,是山东土产)。这一对就像戏里面的山东夫妇。这一幕就好像是在看自己家的邻居一样既温馨又亲切。

演到老总统蒋中正去世那一幕,老兵那种无助感和孤独感,他们哭喊着:“老总统死了!谁带我们回老家啊?”我忍不住跟着他们一起哭。

记得蒋总统去世那天晚上,突然间无预警的刮起狂风暴雨,吓死人。第二天早上,妹妹到床前告诉我蒋总统去世的消息,这好像是我生平第一次听到所熟悉的人去世。

蒋总统出殡那天,灵车慢慢驶过西门町大道,圈内所有演员和台湾群众满满的沿着西门町大道两边目送他老人家上西天。当棺木经过的时候,很多人都跪了下来,哭声一片。

回大陆探亲那三户人家的三段故事。第一家,那老太太狠狠的一巴掌打到跪在她眼前的孙子脸上,说这是为他爸爸挨的,她怪她的儿子,为什么几十年都不回家。“唉!真是命运捉弄人。”这叫我怎能不抽泣,怎能不落泪。第二家,山东大汉带着他的台湾老婆回大陆,硬要他的妻子叫另外一个女人姐姐,大汉抱着那叫“姐姐”的女人哭得几乎断了气,旁边站着的是他从未见过面的儿子。台湾妻子起初蛮不是滋味的,后来还是识大体的一人分一个红包。我笑了。第三户人家,是回乡祭祖的空军子弟。他在父母坟前长跪不起,在他最爱的男人墓前哭诉着自己是因为他的坠机而从此不再飞行。那位在他心中永远年少的爱人,曾经跟他说过“人活着就是要开心”。他一直活到现在:少小离家,回去已是垂垂老矣!

戏里说的是眷村的故事。时代在改变,生活在变动,高科技取代了旧时代的种种,大部分眷村都拆除了,眷村的故事也随着新时代的来临慢慢消失。我们曾在眷村长大的孩子已是四五十岁的年龄,大多数都早就离开眷村到城市发展去了,许多人也都成家立业了,然而我们这些人最怀念的还是生长在眷村的日子。正如戏里说的,眷村里的孩子都想往外跑,在外面成功发达之后,最怀念的还是在眷村的日子。

2008年12月25日


如今看当年:从眷村的日子到如今,一甲子有多,许多不可能的事都变成可能了,许多意料不到的事也都发生了,印证了世事无绝对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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