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拳师》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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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伴过世后，儿子多次建议莫敬元和他们一起住，但是莫敬元拒绝了。他始终不觉得自己须要被孩子照顾—— 或者说，他不想让孩子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必须被人照顾的年龄。

倘若老伴健在，一定笑他在孩子面前还那么死要面子。

儿子的家距离自己的家要一个多钟头的车程。当年，儿子还会坚持和媳妇每个星期回来聚聚，后来他们的工作愈见繁忙，然后孙子出生、长大…… 就变成每两三周才回来一次；有时甚至一个月才见一次面。

莫敬元也不勉强儿子。起初，他偶尔还会对儿子说：“你妈想你呢。”老伴走后，他如果想打电话给儿子，刚按了儿子的号码，就会径自把电话挂上。

“儿子忙嘛。” 莫敬元和老朋友聚会喝咖啡时，这么解释：“忙就别打扰他。”其他人也感同身受地呷一口咖啡。

莫敬元知道儿子忙，虽然不太清楚在忙什么。总之，现代生活压力大，总有事让他忙。

儿子和媳妇也不是不孝顺。莫敬元常常想念他们当年带小孙子来的时候，家里一有小孩便热闹起来，大家也有了聊天的共同话题。如今孙子已经15岁，岁月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无踪啊。当初盼望儿孙快快成长，如今才发现他们的成长是用自己的年岁换来的。

到了儿子的家，媳妇满脸笑意地欢迎他，只是孙子似乎心情欠佳。吃晚餐之前，莫敬元才从儿子和媳妇口中得知，孙子向来一个人拥有一个房间，现在要和阿公共享，他不太习惯。

莫敬元苦笑道：“嗯，和我的脾气一模一样啊。”

夫妻俩尴尬地支支吾吾：“小孩子嘛，脾气很快就过去。没事的，他很快就会习惯的。”听不出是在安慰莫敬元还是在安慰自己。

吃过晚饭，莫敬元到房里和孙子聊天；但孙子华语不灵光，没多久就只是嗯嗯啊啊地回答阿公。莫敬元英语也不太行，总是词不达意，况且问来问去不过就是反复问孙子课业如何、朋友如何……

孙子已经对阿公失去兴趣，半躺在椅子上，歪着头频频对着手中的手机笑。莫敬元于是回到客厅去，但客厅没人。他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喝，走到主人房，从门外看见两夫妻在房里对着电脑静静工作。莫敬元回到客厅，径自打开电视看，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了什么……忽然感觉有人轻拍他的肩膀，才发现自己在电视机前已睡了好一阵子，是媳妇叫醒他的，要他到房里睡，说这样舒服些。莫敬元看看钟，竟然已经快12点了。他走进房里，孙子却走出房——媳妇说，现在学校假期，孙子不用那么早睡，是她叫他不要打扰莫敬元休息的。莫敬元躺上床，媳妇帮他熄灯，关上房门。

莫敬元刚才睡得很好，到了床上反而睡不着。房间昏暗而陌生，他盯着房门底下的一线灯光，翻来覆去，心情怪怪的，只好在床上数息入静，方始迷迷糊糊睡去。

早上五点，莫敬元自然地醒了过来。他刷牙，喝了杯水，在客厅内走动了一下，选好方向站定。他做了几个呼吸运动，一套松身法，然后开始缓缓打起太极拳。

莫敬元在家都会早起练拳，十年如一日。天亮前的时光，最宜练“静”，精神在放松的状态下，容易体会太极拳的虚实转换、阴阳循环。太极拳的原理是太极图，手足是阴阳转换，背脊是阴阳图的那条中线，中线让阴阳有了相互滋养的可能性。入静、净心，是内家拳的要旨。

莫敬元在深邃的呼与吸之中，细细体会拳架的每一招一势，身体的每一处肌肉。对莫敬元而言，打拳，要辨清阴阳，做人处事亦是如此；恰如人的眼眸，黑白分明才有神。

莫敬元打了一遍拳，只觉神清气爽。他转腰沉胯，准备继续再打下去——突然周身有所感应，尾闾一转，和客厅忽然出现的黑影打了照面。

也是霎那间的事，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划破宁静的黎明。莫敬元的心似乎停止跳动，不自禁跌坐在地。有人冲出来，亮了客厅的灯——一时间，莫敬元无法张开眼睛。

冲出来的是儿子，他抱住黑影——原来是媳妇。孙子也出了，儿子看到跌坐在地上的莫敬元，冲口而出：“爸！”

莫敬元一口气卡在胸腔上，难受至极。太极拳属内家拳，练功亦练气，最忌受惊伤神。莫敬元眼前金星乱串，三人手忙脚乱地把莫敬元扶到沙发上，儿子握着莫敬元的双手，只觉得手掌冰冷，分不出是父亲的手冷，还是自己的手冷。

“没事。”莫敬元的声音很微弱。“坐一下就好。”

儿子为莫敬元揉胸口，媳妇频频道歉，说自己向来有清晨起床到厨房喝水，再回房睡觉的习惯。刚才忽然看见客厅莫名的黑影晃动，胆小的她自然就尖叫起来。

孙子从厨房倒了一杯水来，儿子接过，递给莫敬元，柔声问：“爸，你从来没有梦游的习惯，怎么三更半夜会出现在客厅里？”

莫敬元只有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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