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拳师》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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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敬元想起灰猫刚刚还在身边,这时却不见了。莫敬元举起手向前方伸出,手臂穿过浓浓的迷雾,消失在里头。莫敬元心头浮起一阵奇怪的感觉,仿佛再不把手抽回来,整条手臂就会在迷雾中消失掉——他快快把手缩回来,规规矩矩地坐着。

时间也像掉入迷雾不知所终。莫敬元觉得自己的感受力开始变得迟钝,思考能力也似乎慢下来。他试图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想弄清楚这一片末日般的烟霾究竟意味着什么,想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应该怎么离开……都不得要领,简直一点头绪也没有。那女人凶狠的双眼却历历在目。

“是我错了吗?”莫敬元自言自语。

“没错。”一把声音回答。

怪事连连发生,莫敬元却连奇怪的心情也提不起劲。

“是啊,救人怎么会错呢?”

“不。我是说,你说的没错,你的确错了。”那把声音很平静。

“不好意思,你得说清楚点,我现在脑袋不太灵光,昏沉沉的。”

“救人,错了。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但是不明白?”

“但是不明白。”

“不该去救人。”

“不救,看她被打死吗?”

“嗯。你没错,但你也不对。这世界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啊,不是吗。”

莫敬元陷入沉默。他盯着眼前的迷雾,好一阵子过后,才缓缓说:“不辨清黑白,这可不都乱了吗?难怪这世界一片乱象。人家是越老越豁达,偏偏我,越老越看不惯这世界。”

那把声音轻笑了几声:“拿起狗来砸砖头,又怕砖头咬人手……”

莫敬元呵呵大笑。

“小时候听的儿歌,想不到隔了大半个世纪,儿歌成真了。”

“你看到的黑白,未必就是别人看到的黑白呢。”

沉默在迷雾中漂游,时间仍然不知所终,莫敬元双手紧紧握着凳子的扶手,感受着坚硬的铁与自己肉掌的触感。他的思绪纷乱无比,胸口郁闷得紧,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意想丹田内转,心情于是稍微舒畅了一点点。就一点点。莫敬元摸摸自己的口袋,却发现没有烟。

“这世界就算逾越我所熟悉的常理,那也无所谓。我时间不多,只想在余生为子孙留下点东西。接近死亡的人,难免得想死亡的事。我们一个个开始走了,老邹也走了……”

莫敬元搓了搓脸,十分疲惫。和一个没有面孔的声音交谈,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容易晃神。他强打起精神:“师父和我说过,练拳要练‘明劲、暗劲、化劲’,可还没说完,就死了。”

莫敬元搓着双手,等着那把声音开口。但是那把声音却在沉默处静静等候,莫敬元知道,那把声音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好继续说:“明暗易辨,化劲难练。想不通化劲。和人交手,就是阴阳二字。阴阳不分,失去了理,不就只有任人摆布吗?这世界,阴阳颠倒,我跟不上啦,只有任其摆布。”

“你平时走路,也会时时刻刻分辨明劲暗劲吗?”

莫敬元脑袋“轰”的一声,目之所及,迷雾似乎更浓。

“好好想一想吧?”那把声音温柔说。

莫敬元试图好好想一想,心中反复响起形意拳的老话:“不失去意念,不助长意念,勿忘勿助,无念无想。”莫敬元不知自己是喜是悲。参拳如参禅,练拳几十余年,秘密一直就在最平常的走路里头,自己多年来如瞎子般视若无睹,年纪活在狗身上啦。

那把声音忽然问:“双方交手,如果自己失衡,应该怎么办?”

莫敬元轻声说:“师父说过,别在自己失衡的地方使力。虚了,自己给虚的地方添上一分实感,人就自然而然调适过来。”

说完,莫敬元感觉那把声音忽然消失。

莫敬元觉得心情异常……他确确实实感觉到,那把声音作为一股实在的存在,骤然间转身离开,一步一步消失在迷雾的深处,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留下。

莫敬元猛然意识到,身边没有人,没有声音,连一片影子都没有。

只剩下自己。

迷雾笼罩,渐渐覆盖整座组屋,整个组屋区,整个世界。连寂静都远离他——那是真正的、彻底的孤独。莫敬元感觉胸口像是一处无底的深渊,一颗心在远处若有似无地隐隐跳动。莫敬元又把手向前伸出去,看着整条手臂陷入迷雾。莫敬元这回没有把手收回来,他觉得恍恍惚惚,却又若有所悟。

他听见自迷雾里隐约传来猫的叫声,啊,是灰猫,莫敬元知道是它。它怎么会在迷雾里呢?

梁海彬的小说《拳师》分8篇连载,zaobao.sg每天清晨5时更新,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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