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叻门港

南洋美专创校校长画家林学大。
南洋美专创校校长画家林学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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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被称为石叻,为何海港一带又会被人们特别称石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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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驱画家林学大1952年创作的油画《石叻门海港》。

初见油画《石叻门海港》,有一份熟悉的欢喜,仿佛童年时光,悠然从梦中醒来。

这幅先驱画家林学大(1893-1963)的风景画,创作于1952年,以客观描绘糅合主观叙述,呈现当年新加坡海港一角景色。

画面以俯览远眺的视角,由近及远,在绿树之间,挤满色彩浓烈的房屋和部分海面,运用大量红橙、黃橙、黃绿的暖色调,间杂青绿、蓝白、灰黑……薄涂浓抹,油彩纷陈,层层构叠,形成有层次的质感,营造出热带气候的炽热氛围,弥漫浓郁稚朴的乡土情调,宛如留住一片历史的剪影,一段时代的乡愁。

画家林学大1936年自厦门南来,创办新加坡南洋美术专科学校并担任校长,为南洋风格最早的提倡者之一,并被认为是最早对“南洋风”形成概念的人。

本地“南洋风”在概念,最早出现于上世纪20年代初,开始强调应重视地方色彩的文学家们,30年代本地画家与创作也出现此观念,林学大就是重要的先驱人物之一。

1946年他在《南洋美专复校纪念刊》刊首语重提1938年创校时的四大目标之一,就是要“形成南洋风新美术”。

所谓“南洋风新美术”,有多种表现途径与风貌,林学大主张的南洋风是以社会写实为主要取向,特别强调艺术与生活的紧密关系,及应记录“当地热带情调”的重要性(分别见他1949年所撰《艺术与生活》一文,及1955年的《南洋青年美术》 序文)。

目前所见林学大存世作品,多为风景画,即画家以个人观察现实生活景物的情感,呈现当地时空情景与情调的创作。

油画《石叻门海港》,就是画家这种个人艺术观的表现。

石叻门之“门”

我青涩的童年及少年岁月,就在石叻门海港附近的甘榜石叻度过,和石叻门曾有过一段乡土情缘。

那是上世纪50年代,正是画家创作油画《石叻门海港》的时代。

当年许多石叻村人都在岌巴码头或船坞工作,在日常生活的闽语方言交谈中,都说是在石叻门工作。

因海港范围由岌巴码头延伸到拉柏多公园附近,也有村人把这整片海边都称为石叻门,一些大胆的村童还不时会相邀到石叻门去游泳,也发生过村童不幸溺亡的悲剧,甚至流传一些有关鲨鱼和灵异故事。

但多数人都只把岌巴码头一带称为石叻门,主要集中于港务局的码头、货仓与船坞周围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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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2月26日《南洋商报》新闻标题说明“石叻门”为早年社会人人皆知的地名。

石叻门虽为民间方言俗称,至少在60年代新加坡独立以前,本地华文报章的标题或新闻,均普遍使用这一地名。例如“港务局在石叻门建筑新式工人住屋”(《南洋商报》26.2.1939)、“关税局……保税仓库将建在石叻门”(《南洋商报》8.2.1965)等,为华社妇孺皆知的地名。

众所周知,石叻是新加坡古名之一,出自马来语Selat,为海峡之意。16至17世纪最早到东南亚来的葡萄牙及荷兰殖民集团,分别以西文把早期居住在此的马来族海人称为Sellets及Salellers(即“石叻人”),较后来的英国人则把此地称为Silat。

在中文文献里,早在14世纪元朝汪大渊的《岛夷志略》,就有“昔里”一词和单马锡一起出现,日本学者藤田八丰认为昔里就是实叻,惟仍有争议。在清代,Silat的音译名称则有息辣、息力、实叻、石叻等;19世纪以后,石叻的使用渐成主流,本地最早的华文报即以《叻报》为名,新加坡称叻埠,钱币称叻币。

新加坡被称为石叻,为何海港一带又会被人们特别称石叻“门”?

石叻门和水仙门

“门”为门户之意,是出入必经之地。除了房屋居室有门户,江河入海处或近海山崖岛屿所形成的狭窄水道,因形势如门户,古代船员也称之为门。

如华南地区的广东珠江口有虎门、澳门,福建闽江口有长门,漳州九龙江入海处有海门、濠门、厦门、金门,台南安平港外也有鹿耳门等。有些依据地形命名如虎、鹿耳;有些则依据性质,如海门是海潮进出的通道,澳门的“澳”指可以停船的海湾,厦门在明代以前原称“下门”,指这里是福建南部(即下部)的门户,如清代《厦门志》所称的“东南门户”,后来文人才依同音雅化为厦门。

早年华人称新加坡为石叻,海港是进入石叻埠的门户,自然就被称为石叻门。

在新加坡,和中国古代航海及历年移民有关的地名,还有两个“门”,即龙牙门和水仙门。龙牙门指新加坡南面水道(确实地点仍有争议),水仙门则指新加坡河口的爱琴桥(Elgin Bridge,又称埃尔金桥)附近一带。

关于水仙门这个民间俗称地名的来源,向无定论,目前一般说法认为或许是源自宋代泉州海关附近的水仙门(因当地有一座船员祭祀的水仙宫而得名),只是本地却无法找到曾有水仙宫存在的任何线索。

虽然如此,这地名应该还是和水仙有关,惟并非指花卉,而是字面原意——水中神仙的“水仙”。

在中国的水神信仰中,向来就有崇祀水仙的传统,历代水仙神的“身份”众多,如历史名人屈原、伍子胥等,甚至王勃、李白,及南方各地方神明等,都有被奉为水仙的记录。虽然身份不同,但名称上都同样称为水仙王或水仙尊王。只有明清一些闽南航海针路簿如《指南正法》或《顺风相送》,另有“茅竹水仙”等别称。

这些记录,显示水仙是古代人们为祈求水上航行平安而祭祀的水神,是舟人海贾的护佑神之一。

中国秦汉时期常见的地方性水神“河伯”,亦属于水仙;如晋代司马彪《清冷传》即有一位名为冯夷者,“得水仙,是为河伯”之说。

可见水仙神是指江河水中的神灵,和海神(如妈祖、玄天上帝等)不同。

历年在新加坡河口的考古活动中,经常发现宋元明文物,显示古代常有中国船只在此河道出入进行贸易活动,主宰河运平安的水仙崇祀或因此流传至此;由于新加坡河口一带为进入水仙神“辖区”的门户,被称为水仙门,自然合理。

在马六甲市区也有一条古老街道称为水仙门,亦临近流经市区入海的马六甲河,一样是早年水上运输与贸易河道,属于河神水仙的护佑范围(当地今天仍有水仙坛),或可作为辅证。

闽南沿海区如泉漳及台湾地区,古今均有许多水仙宫庙宇存在的记录,显示水仙信仰对早期闽南移民或福建船员具有特别影响。

本地的石叻门及水仙门,均为闽南语发音(英文文献上的sit lat mun或Silat Gate,即闽语石叻门的音译或意译),亦显示它们都应与早年福建海船的商贾船员或闽南移民有关。

海港与河道

石叻门与水仙门二“门”,都是船只经常出入的管道,只是各为海港与河道之别,进出船只及作用,亦有大小不同。

自开埠以来,新加坡河口周围便是政府机构所在的热闹市区,河道也布满运货河船,形成此河为新加坡主要发展命脉的印象。

然而,对作为贸易港口的新加坡,最有价值的重要支柱,其实是大型船只可以停泊及卸货之处的石叻门海港。

石叻门的特点是有两个海岛作为屏障,形成真正的海道,这应该就是早年中国水手及移民称之为“门”的原因;换言之,这段水道就是石叻门的确实地点(即岌巴海峡或岌巴码头所在)!

在水道西端入口处,就曾耸立着著名的岩柱“扬帆石”(马来语Batu Belayer),说明这里古代已经是马来土著扬帆出海的地方(该石柱也被一些人认为是龙牙门的“龙牙”石,后为免阻碍船只进出而炸毁)。

据1604年葡萄牙籍作者G. E. de Eredia所绘制的新加坡最早地图,就把石叻门(岌巴海峡)水道称为“旧峡”(“新峡”则指新加坡海峡),说明至少在17世纪及更早以前,这里已是船只经常出入的“旧”水道。

在1819年莱佛士登陆新加坡八个月后,他的继任者法夸尔(W. Farquhar)报告说,他在本岛西部发现“一个新海港”,所谓“新”固然是从西方殖民者的角度而言,但他的“发现”及对海港的利用,确实对新加坡的发展有重大影响。

这些记录显示,多年来除了新加坡河之外,石叻门(旧峡、岌巴海峡)一直是本地重要的海陆进出口,港口附近花柏山麓为早年为管治本岛的天猛公住所,拉丁马士村更传说为公主宫邸的遗迹,说明这一带为马来王朝要地,原因显然和这一“门户”有关,或许就由于这地方在新加坡历史上的重要意义,导致人们甚至以石叻作为新加坡的名称。

华人水手、海商或移民,分别把这两处海港及河道称为石叻门及水仙门,亦可说从另一个历史侧面,印证了这两个地点对新加坡发展重要的“门户”意义。

如此意涵深远又充满生活的气息的民间俗称,或许也可说是本地早期移民文化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吧!

石叻门海港和船坞

根据个人童年记忆,当年画家为油画《石叻门海港》写生,应该是立于花柏山南侧山边,向南眺望,方能以此视角见到画中景色。

画面近处山下的房屋,应为今天甘榜峇鲁到直落布兰雅路一带景观,只是经过画家的艺术处理,比当年实际情况更为密集。

右方的海水,为本岛与圣淘沙岛(在图外)之间的部分石叻门水道(岌巴海峡),可见停靠在岌巴码头边的货轮部分烟囱与桅杆。

画面中间一片块状水域,应为港内起卸货物的码头与货仓区,或当年岌巴船坞唯一的国王船坞(又称“皇家船坞”,另一座皇后船坞在1956年才落成启用)。当年这一带有许多树胶厂、铁厂等等与海运船务有关的中小型工厂,画里的袅袅黑烟,应来自船坞厂房及这些的工厂。

画面上,画家并未如一般以大量船只来表现港口与码头的繁忙,而是以独特角度,将部分海港与大片房屋民居融合在一起,在鲜明的色彩与炽热的氛围中,流露着热带性格的稚朴气息,颇有“风景这边独好”的意味。

此画完成后15年,新加坡独立,独立前夕成立新加坡港务局(PSA),统管新加坡港营运事务,发展日新月异,星移物换,60年代本地民间与文化界还耳熟能详的石叻门这个民间地名,也随岁月的流转而渐渐远去。

得闲到市区书城的近意画廊观画,得见这幅《石叻门海港》,据闻有些观者及年轻世代观赏时表示对“石叻门”感到陌生,甚至以为画家描绘的是外地景色。

年长一辈,闻此或许不免失笑,想想又暗感心惊,毕竟才不过数十年前,仍然家喻户晓的石叻门,转眼竟已形同陌路,“地”犹如此,人何以堪,白云苍狗,现世现变,现实无常,或许只能淡然处之,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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