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介:摇到外婆桥

民国时代小学课本里的“外婆桥”,于七八十年前从中国摇到南洋,一直摇到现在,已然在学子心中留下抹不去的烙印。(作者提供)
民国时代小学课本里的“外婆桥”,于七八十年前从中国摇到南洋,一直摇到现在,已然在学子心中留下抹不去的烙印。(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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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词语穿着不同的衣衫,词语教学因而丰富,世界因了解而多彩。

最近上海小学二年级课文《打碗碗花》里的“外婆”一词,全被改成“姥姥”,引起各方对于“外婆”的热议。我想起小时候朗朗上口的课文:

“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看见我,问我爸爸好不好,问我妈妈好不好,我说,爸爸好,妈妈也好,外婆听了哈哈笑。”

《摇摇摇》是新加坡华文课本里的常青树,华校还存在的年代,它已经在书本里占了重要位置,从二三十年代国民党主政中国所编写并广销南洋各地的《国语》课本,直到新加坡独立后自编的教科书,《摇摇摇》始终没有被遗弃。“摇到外婆桥”这篇韵文伫立百年,在各年代学子心中深深烙印,因为它押韵顺口。几十年来,它也并非一成不变,不同年代版本的《摇摇摇》,内容有若干更动,文字的深浅也“稳健”调整,刻记了不同时空语文程度的不同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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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年代,不同版本的《摇摇摇》。

上世纪40年代上海书局出版的小学课本第三册(二年级)《摇摇摇》是如此之“深”:摇摇摇,摇到外婆桥。我摇橹,你摇篙,摇得快,到得早。外婆叫我好宝宝,我送外婆糯米糕。外婆吃来味道好,表弟表妹抢着要。舅父舅母吃不了,表哥拿去给表嫂。”里头的用词,此时此地肯定觉得它太艰太难,又“橹”又“篙”又“糯米”;“舅父舅母、表兄表嫂”虽道出了伦理关系,对今人不免满天神佛。尽管它的内容有过若干变化,但“摇到外婆桥”一句却屹立不倒。民国时代编印的课本,供全中国及南洋使用,流通十万八千里,可见“外婆”一词已经跨度广袤大江南北,其普遍性不言而喻。那年头的小学生也都读过《狼外婆》这童话,即便身处神州西南隅东北角,也不会对“外婆”一词感觉陌生。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以后,台湾叶佳修谱曲潘安邦唱红的《外婆的澎湖湾》穿街串巷,在大山里都有强力的音。“外婆”,有万千粉丝,听懂它接受它就是王道。

不同年度版本的《现代汉语大词典》收录“外婆”一词,都注解为“外祖母”,我手头的1986年版注明它是“口语”;据说有的版本把它归类为方言词,可见“外婆”的不确定性,被质疑不正宗。一些语言学者从使用范围着力,通过大数据说明“姥姥”的使用范围较小,一般流行于河北与东北一带;“外婆”的覆盖面大得多,包括陕西、甘肃、四川以及大南方地区。研究者透露,就使用的历史而言,“外婆”是资深的古汉语,数千年前的宗法社会里,凡是母系的亲属,都冠以“外”字。《史记》《汉书》写到母系关系,都称“外家”。“姥姥”一词作为“外婆”的意思,晚至明朝才有。

好比满街都是“中峇鲁乳猪”,谁是正宗,查无可考。谁是正牌嫡系并不紧要。语言毕竟有生命,有使用习惯,有地域之别,有情感在里头筑巢。你说“电脑”传神,还是“计算机”更让人动容?同是一个事物,中原心态不一定管用。快熟面、方便面、速食面、公仔面或泡面,都是同个事物不同地域的讲法,我喜欢混着用,这等事无从大一统,也无此必要。新加坡的德士,香港的的士,台湾的计程车,北京的出租车,哪个让你爽就用哪个,用在课文里都不关是非。

“外婆”是否只能是“口语词”还是方言词”,这话题就让语言学家去伤脑筋。规范的尺度很难绝对标准,因为语言的地域性具血性与情感,网络时代词语无边界,用开了就“积非成是”。同个事物不同称谓,各有各的好。都说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新加坡课本里的“巴刹”一词,已有了它的正统地位,地方色彩就是它的身价。让学生了解不同地区对同个事物的不同用语,是语文老师无法回避的课堂教学责任。各地词语穿着不同的衣衫,词语教学因而丰富,世界因了解而多彩。

上海市教委事后责成相关单位从速把“姥姥”改回“外婆”,认为编写团队应该“充分尊重作者原文原意,切实依法维护作者正当权益”。事件尘埃落定,教委的公文重点落在“版权”的维护,而非词语的“是非”解答,是间接对“外婆”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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