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科学老师拿起咖啡啜了一口，继续改卷子，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似的。那一声“嗯”不像是回应，更像是科学老师恰好清了清喉咙般。
陈靖宇于是像鼻涕虫那样离开办公室。
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
陈靖宇中学生涯都在许多这样的小事中度过。小事如尘，尘埃掉进眼里最多只是让人不舒服，但沙尘暴却可以埋葬一整座城市。
陈靖宇望着李老师的灵柩，照片里她慈祥温和的笑容依旧。陈靖宇脑袋一片空白，老同学们说的话犹如耳边风。他只是反复问：李老师为什么选择自杀？
纸巾说，李老师因为忧郁症而自杀。但陈靖宇觉得这不是真正的答案。李老师的死因隐藏在忧郁症的背后，在一个很深很远的所在，陈靖宇希望能够看到它。但当陈靖宇见到李老师家人，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他们的眼神像是蒙上雾的玻璃窗，无法透视，过于冷静的表情让他非常震撼。
原来死亡会把人掏空。
陈靖宇明白：他们的世界也在李老师自杀后严重倾斜，世间所有的一切都纷纷往斜坡滚下去。他们和陈靖宇隔着一大片湖水，无论什么安慰的话语都无法越过那湖面，无法传达到他们的所在。
时间究竟会不会让世界再次回到平衡状态呢？
陈靖宇还是有太多的问题：这些年来李老师做了些什么？她至今未婚，有伴侣吗？她经历了什么，让她终于接受死亡的召唤，放弃活着这回事？死亡的引力如何终于强过活着的动力？她有留下遗书或是遗言吗？跳楼前，她心里在想什么？她现在如何？
李老师现在如何？
陈靖宇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李老师自杀当天的具体事件。
李老师清晨从组屋跳楼，不少人听到窗外“碰”的一声，像是有谁从高处丢下花盆或竹竿。已经过了上学时间，所以应该没有小孩见到李老师跳楼，救护车把李老师送走，警务人员很快就在现场拍照，向组屋的住户们问话。午后，所有血迹已经清洗干净，她坠地的所在除了比周围更显干净外，不会让人觉得有任何异样。傍晚，人们下班回来，孩子们放学后依旧在游乐场快乐玩耍，组屋区饭菜香四溢，一切恢复正常。隔天的新闻没有任何相关报道。
在李老师的丧礼处，陈靖宇觉得自己已经和同学们隔着一道宽宽的湖水。他在此岸遥望对岸的火光，见到人影憧憧，却看不清他们的动作与意图。他讨厌这种被孤立的感觉，他想用一切方法到对岸去。
但所谓湖水，就是一条禁止任何人越过的存在。
5．找镜头角度的本领很好，没有把你拍进去
陈靖宇惊醒过来时，闹钟显示10点24分，他睡了很久，头还有点痛。
星期天的早上，他慢吞吞地梳洗，为自己泡了咖啡，在咖啡香中吃着面包，然后带着三分饱，开始做起伸展运动。他闭起眼睛，尽量感觉每一条肌肉的伸展。睡了一晚，身体各处的肌肉会紧绷，微微作痛，陈靖宇在一个姿势里停留，用深呼吸引导肌肉放松；疼痛感消除后，才慢慢转换到下一个姿势。
整套伸展运动大概只需要20分钟，却足以让陈靖宇大汗淋漓。气血一通，整个人也仿佛焕然一新。他把剩余的面包吃完，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回到房里换上干净衣服。
他忽然瞥见房间书桌上有一张纸，纸上有几行字。陈靖宇仔细看，竟是一首诗。
刺青 在她的后颈
烙印成不可复得的
昨日
夜晚 她束起长发
刺青就腾飞起来
陈靖宇看得明白。不是他的字迹。
他想不起有谁给他留下这一首诗，甚至对这张纸也毫无印象。
陈靖宇拾起纸，躺在床上痴痴地发呆。纷至沓来的问题太多，例如桌上怎么没有笔？要不要检验一下纸上有谁的指纹？指纹的形状像不像树的年轮？树木变成纸算不算轮回？诗人留下诗句算不算永生？忘记诗句是否等于诗从未存在过？
身边的手机响起，打乱陈靖宇的思绪。是纸巾传来简讯。
“今天感觉怎样？”
“没有走进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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