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美学召唤日侵记忆 ——张贵兴小说《野猪渡河》

旅台马来西亚小说家张贵兴交出新作《野猪渡河》。(陈宇昕摄)
旅台马来西亚小说家张贵兴交出新作《野猪渡河》。(陈宇昕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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暌违17年,旅居台湾的马来西亚作家张贵兴交出《野猪渡河》,描述二战时期砂拉越一座华人村庄的兴衰史。作家以他的暴力美学召唤今人对那个狂乱时代的记忆与反思。

读小说家张贵兴《野猪渡河》经常有种不忍读下去的感觉。

尤其那些对残杀孩童的描述,实在太残酷了。

《野猪渡河》描述二战时期的砂拉越一座华人村庄的兴衰史。

被日军占领的猪芭村,村子里“筹赈祖国难民委员会”的成员及其家属以及所有义演人员,不管男女老幼,被追捕,被各种残酷手法杀害。

张贵兴的笔调冷艳,甚至华丽,有时候忍不住想问小说家:为什么偏偏要用这种笔法描写暴力?

可是,冷静思索,却又不得不承认,那样一个战争年代,那三年零八个月的婆罗洲,多少人经历了,更甚于书中描述的惨酷遭遇?

张贵兴要以他的暴力美学召唤今人对那个狂乱时代的记忆与反思。

乍看之下,《野猪渡河》仿佛是二元对立的,猪芭人屠杀野猪,日本人残杀猪芭人,接着是达雅克人与猪芭人联手斩杀日本人……不过当小说走到后半部,人物提出“到底是谁出卖谁”的问题的时候,善恶就变得更加复杂暧昧了,仿佛有个成昆或带头大哥一样的人物暗藏其中,又或者是……

这里也就不剧透了。

文字审美与意象的经营

《野猪渡河》更重要的是它的文字审美与意象经营。

1956年出生于婆罗洲砂拉越的张贵兴与他的同乡——已故小说家李永平(1947-2017)一样,均以奇谲的语言文字魔力著称。他们立足于台湾,为当代华文小说创造了独一无二的婆罗洲雨林世界。

张贵兴1990年代陆续写出《赛莲之歌》《群象》《猴杯》,不过在2001年推出《我思念的长眠中的南国公主》之后,张贵兴迟迟没有新作出炉(2013年的《沙龙祖母》仅为其少作的集结)。

暌违17年,张贵兴交出《野猪渡河》,让许多望穿秋水的张贵兴书迷振奋不已(其中就包括小说家骆以军),小说也没有让人失望,阅读它有种攀登文字险峰的成就感,而那迷人又惊悚的故事内容,更让人魂牵梦萦。

联经出版社也捎来好消息,《野猪渡河》出版不到一个月,马上再刷了。

《野猪渡河》以百年孤寂式的开场,宣告了悲剧的不可避免:“关亚凤自缢菠萝蜜树下的那个黄昏,茅草丛盘旋着一股燎原野火,痰状的雾霾散乱野地,淹没了半个猪芭村。”(父亲的脚,页21)

和平时代,亚凤以一个断臂成年人的姿态出现在小说的第一章,留下诸多疑团。小说接着回到战时,又再推前至猪芭村的建村历史——一场惊心动魄的人猪大战,让人想起宫崎骏《幽灵公主》的经典人猪战争。

结构上,《野猪渡河》的25个章节几乎都可独立作为短篇小说来欣赏,部分章节以名词解释为起点,如“帕朗刀”“油鬼子”“妖刀”“庞蒂雅娜”,以地方传奇轶事起兴,仿佛一部“猪芭词典”。

叙事充满魔力布局又精妙

可说每一章节都精彩,都让人赞叹,尤其“庞蒂雅娜”一章更是绝伦。

庞蒂雅娜即新马人熟悉的马来吸血鬼Pontianak。这一篇出现的主要人物有马婆婆,以及到她家避难的十几个小孩。马婆婆是个华人墓园的守护人,独居在高脚屋,身怀绝技,巫婆一样的人物,她曾挥舞大镰刀,斩杀飞天人头。战争爆发前,臭屁孩就开始戴上日本人的妖怪面具,嬉闹捣蛋,争风吃醋,当然他们也去找了马婆婆的晦气。日军占领猪芭村后,孩子们被送到马婆婆处避难,相依为命,彼此产生了特殊的情谊,马婆婆成为他们的守护者,最后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马婆婆是小说中最特别的人物,她年轻时的恋人是殖民者英国人,爱人离去之后,她成为孤僻怪异的守墓人。马婆婆跟所有猪芭村的人一样,吸食鸦片,甚至把鸦片混入饮料里给馋嘴的孩子们品尝。她毫无畏惧,竭尽所能保护孩子,最终被日本宪兵以最卑鄙的方式羞辱凌虐致死。

“庞蒂雅娜”一篇集中展现了小说家的叙事魔力与精妙布局。

妖怪面具与鸦片也是笼罩这本小说的两大意象。前者由战前潜入南洋的日本间谍引进,后者则是英国人荼毒全球的软性武器。面具与鸦片都让人迷惑,张贵兴借用这两大元素,让历史悲剧在妖气森森又迷醉混沌的氛围中沉沦。

横流的屠戮与性欲

《野猪渡河》故事中出现了许多鬼怪,庞蒂雅娜之外,还有油鬼子、飞天人头、泥怪……当然还有日本鬼子。小说里的两大杀人魔——吉川与山崎,让人想起南京大屠杀历史惨案里大玩“百人斩竞赛”的向井敏明与野田毅。吉川与山崎残暴至极,形象扁平,不可还转,最后小说家干脆让他们退化成兽。事实上,在叙事的过程中,人与兽早已没有了分别,无论是杀人者或被杀者,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野蛮境界,一如这一段描写所示:

“少年人将视线移回店铺前。一只齜着獠牙的黑色雄猪漫步黄泥路上,嗅着母猪留下的每一个蹄印,轻巧的蹬上店铺的木板走廊。它的一双獠牙蔓到了脖子后,歪七扭八,呈螺旋状;耳蜗里的针毛遮住了一双大耳,背上的鬃毛淹没了尾巴,吻鼻下的须毛垂到一双黑蹄上。它张开大嘴嚼食剩下的两块树薯,伸出舌头舔着地板上老头的血液,一路舔到老头的尸体上。它抬起头,毫不犹豫的将吻嘴插入老头肚子里,开始了凶猛囫囵的刨食。已经饱餐一顿的母猪见到雄猪后,嗅着雄猪的肛门和阴茎,拱起屁股摩擦雄猪,发出春情泛滥的低鸣,排了一泡热尿。雄猪将老头肚子刨食干净后,肚子鼓得像皮球。它从老头肚皮囊里抽出半颗血淋林的头颅,嗅了嗅母猪的乳头和阴部,将吻嘴伸到母猪两腿之间,用力的拱撞着母猪屁股,口吐白沫,发出嗯嗯哼哼的讨好声,突然高举两只前蹄,上半身跨骑母猪身上,将细长的猪鞭插入母猪阴道,勾住了子宫颈,射出一泡分量惊人又浓稠的精液。”(庞蒂雅娜,页193)

猪芭村发生的一切,何其血腥,到处都是横流的屠戮与性欲,侵略与抵抗之下又暗藏背叛,一切原始而荒诞。

《野猪渡河》也是惊悚小说,被侵略者的大逃杀悲剧,也像是一部失落的武侠小说,故事里没有英雄,到处都是被砍掉的人头,被肢解的躯体,就连爱情、童真都没有办法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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