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解救焦虑的中国媒体人

谁也不知道新媒体的下一波高潮会对互联网和整个社会造成怎样的冲击,带来怎样的机会。(路透社)
谁也不知道新媒体的下一波高潮会对互联网和整个社会造成怎样的冲击,带来怎样的机会。(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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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体的下一波高潮应该是5G时代到来……传统媒体将进一步贬值,加快衰落下去。到那时,围城之中媒体人的焦虑也会变得没有必要,因为他们必须要做出最后的决断。

对于传统媒体的困境,过去十年我在讲课或同业内朋友探讨时反复提出:“恐龙必然灭亡,猴子才会变人。”但遗憾的是恐龙就是恐龙,无法变成猴子,最后只能坐以待毙。中国今天的各种传统媒体多数已成为深陷沼泽或被困山头的大小恐龙,四周食物越来越少,却仍然不知道未来生路在何方。

平面媒体日子早就不好过,报刊关门的消息时有所闻,剩下的也多勉强维持,不知还能支撑多久。曾经辉煌一时的电视行业紧随其后步入危机,除了承担国家赋予特别功能并享有庞大垄断资源的“中央军”,地方广电都相继合并地面频道瘦身求存,有的早就要靠当地政府补贴,否则工资都可能发不出。

各地卫星电视频道除了排名最前的少数几个尚可靠薄利度日,其他卫视都已出现亏损,而且窟窿越来越大,排名靠后的那些省级卫视无论收视还是收入都已跌进“黑洞”。本来风生水起的一家北方地区卫视,去年就要求主持人也想法招揽广告,否则原来的节目就停播。人心浮动下,制作和播出的节目品质可想而知,收视和收入更加趋弱,成为恶性循环。另外一家颇有实力的南方地区广电集团,因频道合并节目关停,许多人无事可干,最近传出的说法是要么同意减薪一成要么走人。

问题是这几年已经有不少有想法有本事的媒体朋友跳槽到新媒体,也有的自己开制作公司、工作室,或者干脆转行干别的。结果是留下来干实在活的人越来越少,好些有背景没能力的闲置人员还是继续养着,机构依然如恐龙般臃肿庞大,人事、财政包袱越来越沉重。

实际上,传统媒体的同行已经焦虑了好多年。凡是上面安排关于新媒体的培训或讲座,一定人头济济很是热闹。问题是,听完讲者一番高论之后,往往仍然一团雾水,甚至更加焦虑。最近东北广电系统有朋友南下华东,参加某媒体大学扯旗办起的融媒体培训班,每人收费两三千(加上差旅费公款开支近万元),三天课程听下来却没什么受益。

讲课者固然良莠不齐,更因为以互联网为发端的新媒体至今才20年,发展之快变化之大真可谓日新月异,到现在也很难说有人真正搞明白是怎么回事,更不要说掌握规律预见未来,大家都在摸索当中。我五年前离开清华新闻学院的讲坛,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感到传统新闻课程越来越过时,自己又无法讲清互联网新媒体,只有尝试参与其中。而现在,有些专家学者既没有媒体工作经验,更没有新媒体实践,却靠一堆过时的PPT办班讲课,对焦虑中的传统媒体人不会有多少用处。

自本世纪初互联网开始在中国普及,使用工具从台式电脑、笔记本电脑迅速升级到智能手机,传播通路从电话线、光纤发展到无线网络,又从2G跳升到3G和4G。新媒体也随着而萌发、爆发,如今更一发不可控制,如汪洋大海把传统媒体冲撞到边缘和角落,根本改变了中国信息和娱乐传播的格局。

有趣的是,新媒体的产生和成长,从来就与传统媒体没多大关系,更不是由传统媒体带领发展。每一次突破和创新,都是数码技术发展和非公资本介入构成全新的传播模式,然后成为无数草根网民尝试和创新的平台,一旦出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就会如病毒般流行开来。传统媒体从来都是后知后觉,能够尽快跟上已经不错,越来越被动。

这或许是传统媒体的旧“基因”所决定,与新媒体“基因”不是一回事。因为所有的传统媒体都是强势者的单向传播和输出,掌控媒体的不是靠权力就是靠资本,草根受众只能在被动接受或拒绝接受之间做出选择,只能在有限数量的媒体中做出选择;受众意向有可能间接影响媒体生态,却不可能直接加入传播。

上世纪90年代中国媒体不同程度市场化,由单一官方喉舌变为资本力量和官方权力共同管控的信息载体,靠着市场经济兴旺发达一度成为“暴利行业”。但好日子没过多久,互联网催生的新媒体就在传统媒体的体制之外“野蛮生长”起来。亿万草根网民有史以来第一次得到参与大众传播的能力,不再是被动的接受者、受灌输者,于是就以排山倒海之势很快就把传统媒体冲击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转折关头出现在2003年到2005年,光纤入户推动中国网民人数翻倍突破一个亿,新媒体时代也随同web2.0到来而成型。所谓新媒体和传统媒体的区分,不在于出现时间的早晚,而在于媒体动力和生命力的来源。传统媒体如果无法根本改变由上而下单向传输的“基因”,最多只是换个包装、换个传播管道,却不可能脱胎换骨变为新媒体,就像恐龙无法变成猴子,牛魔王无法变成孙悟空。

那几年发生的事情今天许多人可能已经不记得了,许多年轻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比如广州孙志刚事件和“非典”时期,互联网BBS如何发挥关键作用影响社会舆论和最高决策。还有木子美和她的《遗情书》,芙蓉姐姐和她的S造型相片,胡戈与他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等等,都曾轰动一时,叫人目瞪口呆,却都体现了新媒体的空前生命力,正是今天抖音、快手、斗鱼和淘宝上无数“网红”的前驱。

草根力量一次次颠覆传统媒体的陈旧和沉闷,压缩它们的生存空间,同时形成不断出新、不断变化的五光十色新媒体多元图谱,也成为资本角逐的大赛场。时至如今,许许多多传统媒体人还在为寻找出路而焦虑,网民早就把新媒体的各种花招玩得不亦乐乎,而且越是草根玩得越溜越开心。公众号“传媒圈”最近有篇文章题为《全线告急:快手、头条、拼多多正在从这些方面吃掉地方电视台》,说到东北牡丹江市250万常住人口中,快手的注册用户达142万;山西盂县人口33万,县里一位快手网红圈粉4万多,让县电视台望尘莫及。

网络经济也为普通网民创造了各种各样赚钱谋生的机会,弄得今天制造业更难找到年轻工人。北京一位媒体朋友过年时在抖音上推出一曲《猛吃猛喝》,接连多日在榜上居首位,最后得到十多亿个点击和十多万元的报酬。我采访过斗鱼上的一位网红歌手,粉丝3000万,年收入可能过亿。网红的新花样无奇不有,也有执着的年轻人每天直播自己翻山越岭走长城,照样可以吸引粉丝,靠打赏所得也能继续走下去。

至于网购业造就的大批直播网红,更善于用网上各种新手法“带货”销货。最近有位卖手提包的主播一个多小时直播吸引了十多万网友观看,卖掉1万5000个包,营业额超过200万元,效益极高。网上做小买卖的以千百万计,东北黑龙江经济不景导致年轻人外流,不少年轻女孩干脆跑到俄罗斯远东城市寻货品,手机拍照放上网,很快就有人定货。不过,新媒体上面玩的人越来越多,真正成功发达却很少很难,最后的主要获利者不过就是少数几个大平台和互联网企业以及它们的投资者。

新媒体的下一波高潮应该是5G时代到来。谁也不知道这会对互联网和整个社会造成怎样的冲击,带来怎样的机会,创建多少新的平台,成就多少新的网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传统媒体将进一步贬值,加快衰落下去。到那时,围城之中媒体人的焦虑也会变得没有必要,因为他们必须要做出最后的决断。“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本文原刊三策智库网)

(作者是资深新闻人,曾为《联合早报》专栏时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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