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的华乐比赛,始于1980年的全国音乐比赛(华乐组),1998年更名为全国华乐比赛。40年来,华乐比赛一直是培养华乐人才的摇篮,也是音乐家们的大家庭。


今年无论如何是令人难忘的一年,对于每个人也承载着不同的含义。对于世界而言,这是史无前例的大疫之年;对于西方音乐界来说,这是贝多芬的250周年诞辰;对于本地华乐界来说,这是华乐比赛走过40年的里程碑,也是新的起点。


在上周六(12日)晚,首次由新加坡华乐团主办的新加坡华乐比赛落下帷幕。紧张激烈的比赛除了历练出一批华乐新星外,也勾起许多人的青春记忆。


新加坡华乐团行政总监何伟山就是其中一位。1985年,在二胡高级组获得冠军的他,当即被新加坡青年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吴世勉看中,邀请他随团赴伦敦演出,独奏二胡名曲《江河水》。


与他同组的亚军林傅强,如今是华乐团的副首席,同届比赛的笛子公开组冠军李新桂,目前是华乐团的唢呐演奏家。何伟山说:“团里的本地音乐家们,至少八成以上都有过参赛经历,华乐比赛无疑是我国华乐人才的摇篮。”


从全国音乐比赛到全国华乐比赛


前文化部公务员蓝美莲,对于当年的何伟山印象十分深刻。“那时的比赛大多在国家剧场举办,伟山总是早早就来练琴,一练就是大半天。”


全国华乐比赛的前身——全国音乐比赛(华乐组)于1980年首次举办,蓝美莲当时作为文化活动组的成员署理协办,直到1990年代交由艺理会主办,可以说是见证华乐比赛的“活历史”。


她记得,1980年到1983年连续办了四年比赛,1985年开始才改为两年一度。当时刚刚抵新就任人民协会华乐团指挥的顾立民,十分投入地选曲、找评委,出了不少力。比赛一开始只有笛子、二胡、古筝和琵琶四样乐器,1983年加入扬琴、笙和小合奏,1989年加入中阮和三弦。


1987年,比赛首次请到来自中国的评委,正是中国民乐界的泰山北斗彭修文,在本地引起轰动。两年后,二胡大师闵惠芬也出现在了评委席上。


大赛从1998年开始由艺理会接手,正式更名为全国华乐比赛,成为专注于华乐的专业赛事。此后更多来自中国的民乐名家,如刘德海、高韶青等受邀访新担任评委,华乐比赛也成为新中两国民间文化交流的重要活动。


为了让华乐艺术和事业得到更深入的发展,艺理会今年将赛事交由新加坡华乐团主办,并更名为新加坡华乐比赛,希冀主办方以更专业的视角发掘、培育我国未来的华乐人才。


行过40年,不单单是华乐人才,这个摇篮也培育出一个多元而温馨的大家庭。很多曾在华乐比赛中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如今在各行各业取得成就,如华文媒体集团新闻中心总编辑韩咏梅(1989年二胡公开组亚军)、新加坡国立大学土木与环境工程系黄浩勇教授(1989年笛子公开组冠军)、知名电视主持人林有懿(1998年琵琶/笛子/扬琴公开组季军)等。


还有些出身华乐比赛的音乐家,如今虽不再演奏华乐,却在其他音乐领域继续扬帆远航。


《联合早报》邀四位来自不同领域的音乐家和本地新锐华乐室内乐团体鼎艺团,听他们讲述当年参加华乐比赛的故事和各自专属的人生收获。


陈德庆:因比赛选择人生道路


1995年扬琴中级组冠军,现为歌剧男中音歌唱家,40岁。


从小喜欢唱歌的陈德庆一早就打定主意,升中学后要加入合唱团或华乐团。在迎新活动上,颇有盛名的德明政府中学华乐团深深地打动他,让他觉得学一样乐器是个不错的选择。


本来他想学习二胡,因为弦乐独有的旋律线条和人声很像。但学长看他体格较大,让他在倍大提琴和扬琴中选一样,因为能扛起这两样乐器的新生不多。


1995年,刚学扬琴两年半的陈德庆,首次参加全国华乐比赛一鸣惊人,夺得中级组冠军。天赋也好、苦功也好,这样的经历对当时读中三的他产生深远的影响。


“首先,比赛真的很磨炼人的意志和心性。打磨技术的同时,也要兼顾乐句的处理,这不仅需要毅力,也需要良好的心态。”陈德庆说:“拿到冠军是很惊喜的事,让我相信只要肯付出热情和汗水,就一定会有收获。”


大学在美国修读会计和金融的一天,陈德庆路过音乐楼时,被里面传来的歌声吸引,唤起少年时的梦想。


陈德庆还记得,他敲开过每一位声乐教授的门想要拜师,屡屡碰壁,直到一位女高音请他入门,愿意听他演唱。一曲《奇异恩典》唱罢,老师当下决定教他。经过三年的学习,陈德庆不但拿到金融会计学位,更收获数所音乐学院的录取和奖学金。2005年,他正式成为旧金山音乐学院的科班学生。


如今他是一名活跃于舞台的歌剧演员,由他参演的歌剧《骗婚记》去年被《海峡时报》评为年度最佳古典音乐会。


他认为,华乐比赛的经历,让他有信心面对人生选择。


倪恩辉:二胡老师教导传统品德


2002年二胡公开组亚军、2004年合奏组冠军(鼟乐团),现为新加坡华乐团助理指挥,35岁。


如果口号营销真有效的话,倪恩辉学华乐的故事绝对是一个经典案例。


他半开玩笑地回忆,1998年刚升入义安中学时,听到校团“参加华乐,绝不后悔”口号就加入华乐团。或许他早就向往二胡,因为他觉得那么细的两根弦就能演奏出如此生动的声音,是件很神奇的事。但无论如何,时隔多年他仍记得,那句打动他的口号,并以此为他华乐人生的起点。


那一年中国二胡名家张玉明刚刚移居新加坡。倪恩辉与他在中学相识,并在私下跟他学艺,一学就是12年。让倪恩辉印象最深的,是恩师的言传身教:“张老师是位严师,不光是在琴技。他教导我很多华人的传统价值,比如经常强调要孝顺父母等。”而且在学琴的过程中,他的华语水平显著提升,也为他日后赴中国音乐学院进修指挥系硕士,打下基础。


和陈德庆一样,倪恩辉认为比赛是非常好的历练。“你有一个很想要的目标,才会拼命去争取,让自己变得更好。”


他还分享一个有趣的“反面教材”:2000年,他第一次参加华乐比赛。初赛的指定曲是《二泉映月》,因为选错曲谱的版本,张玉明的学生在初赛就全军覆没,被取消参赛资格。倪恩辉当时反而很开心,因为没有比赛的压力,开开心心地就回家吃饭去。


上周五(11日)晚,倪恩辉再次站在华乐比赛的舞台上,以新加坡华乐团助理指挥的身份,指挥得奖者音乐会。他说:“今年是很困难的一年,但我们依然坚持举办比赛。因为学艺的路上不可懈怠,比赛是件严肃且重要的事情。”


许凯翔:传统是创新的根基


2000、2002、2004年笛子初、中、高级组冠军,现为长笛演奏家,3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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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凯翔精通笛箫、西洋笛、印度笛。(许凯翔提供)

许凯翔是本地出镜率非常高的长笛演奏家,他的音乐短片充满现代感和时尚的跨界风。若非了解他本人,很难将他和传统的华乐联系在一起。事实上,许凯翔是个不折不扣的多面手。


他毕业于南洋艺术学院华乐系,主修竹笛,随后获得全额奖学金,进入杨秀桃音乐学院主修长笛,目前正在纽约皇后学院的科普兰音乐学院,修读爵士乐表演硕士课程。此外,他曾在2011年全国印族音乐比赛的印度笛公开组获得季军。


出身于音乐家庭的他,自幼师从笛箫大师詹永明。詹永明是位享誉世界的江南丝竹乐大师,在传统的丝竹乐训练下,许凯翔从小就学会即兴演奏;他也认为,演奏中音长笛时会有吹箫的通感,让他的音色与众不同。


许凯翔去年以作曲家和演奏家的双重身份,发行自己的作品专辑“This Too Shall Pass”,博采众长的音乐风格呼之欲出。本月18日,许凯翔将在维多利亚剧院与自己的Rit Xu Group,呈献圣诞主题爵士乐套曲,除了爵士改编版的经典圣诞歌外,他还将演奏自己的最新创作“Pulau Ujong”。


所谓不破不立,许凯翔深知创新的前提还是扎实的基础,否则“破”便无从谈起。回头来看,扎根于江南丝竹乐的基本功,让他善于即兴演奏,印度音乐的训练让他对节奏的掌握得心应手。当他把一切串联起来,如今在爵士乐中找到自己内在的声音,仿佛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高程锦:创作内涵来源于华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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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程锦赴美国学习作曲,但华乐根基仍深植她的作品里。(高程锦提供)

2012、2014年扬琴青年组和公开组冠军,现于美国茱莉亚音乐学院修读作曲硕士,24岁。


本科和硕士都就读于世界顶尖音乐学院作曲系的高程锦在入学前并没有系统地学过作曲,也没有专门的授业老师。有人说她是天才,天才本人却认为,这和她出身华乐的经历密不可分。


高程锦曾是新加坡艺术学院扬琴专业的学生,却在一门作曲通识课上被当时的艺术系主任、作曲家董叶明发现创作天赋。


“当时董老师让我们在课上随心创作音乐,我就用诺基亚手机铃声的旋律写一小段赋格,很简单的那种。”高程锦回忆,课后董叶明博士单独找到她,肯定她的天赋,并鼓励她要多创作。


当时从没科班学过作曲的她,认为自己的创作能力来源于大量阅读的乐谱,也得益于华乐作品中固有的歌唱性和故事性。


虽然在母亲的引导下,高程锦小时候也学过钢琴和小提琴,但她更喜欢在扬琴上演奏华乐作品。《阳光照耀在塔什库尔干》《林冲夜奔》这些作品的名字充满画面和故事感,让她忍不住走进那个世界。


在申请茱莉亚音乐学院本科时,她提交的作品之一就叫做《定风波》。她认为,故事感至今依旧是她创作的核心内涵。


上个月,高程锦的作品《阎罗王》由连汶华指挥,在新加坡国际艺术节上演。作品的创作灵感来源于,她小时候有关鬼节的奇异幻想:农历七月百鬼夜行,亡灵纷纷回到阳间探望亲人。阎罗王独自留守阴间,是否也会顾影自怜、思念前世的至亲?


作品为长笛、单簧管、小提琴、大提琴、钢琴、打击乐和扬琴而作,与舞蹈共同呈献。虽然绝大多数乐器为西洋乐器,作品从听觉效果到故事内涵都散发着浓郁的东方气息。


鼎艺团:从比赛中破茧成蝶


2008年合奏组冠军。


2006年,十几名志同道合的南洋艺术学院华乐系的学生,玩票性质地组成鼎艺团。说是玩票,是因为乐团一直没有公开举办音乐会。那时他们的考量是,团队的水准还没有练到“最好”,那“最好”不要亮相。


直到2007年郑朝吉博士出任音乐总监,他认为音乐永远没有“最好”。如果一定要用“最”字,是否之后就要走下坡路了呢?于是在他的强势带领下,鼎艺团举办第一次公开首演。


2008年是华乐比赛年,关于是否参加合奏组比赛,团内出现不同的声音。部分团员认为,参加比赛太过“冒险”。鼎艺团的成员都是南艺科班出身的专业乐手,其中不乏蔡友国(1998年琵琶公开组冠军)、陈彦聪(1995年琵琶中级组亚军、2002年二胡公开组季军)这样顶着光环的选手。相比之下,很多参加合奏的团队则是非科班出身或是政府学校的团队,鼎艺团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岂不是颜面扫地?


但团长黄德励则认为,这是一个不该回避的问题。既然认为自己比别人专业,就要光明正大的去赢,而不是躲在角落里。当时团里的反对声音也很激烈,甚至有人托词去庙里求签、观音菩萨托梦预言鼎艺团会输来“劝退”。回头看来虽让人哭笑不得,也足见当时团内的争执与纠结。


最后还是黄德励一锤定音,他说:“如果输了,那就说明我们的功夫不到家,回来我们就地解散。”


既然下了“生死注”,乐团便进入没日没夜的排练状态。为了在曲目上占些优势,团员甚至自掏腰包,从中国请来作曲家曹文功为鼎艺团量身打造参赛作品《火凤》。然而一群年轻人毕竟财力有限,曹老师来新加坡没有住到五星级酒店,而是住到黄德励的家里。


相信是被这群年轻人的一腔热血所感染,曹文功接受邀请,并亲自指导乐团参加比赛。鼎艺团也没有辜负自己和长辈的期许,一举夺得合奏组冠军。


这无疑大大提升团队的士气。鼎艺团从比赛中破茧而出,如今已成长为本地备受瞩目的华乐新锐力量。


正如何伟山所说:“华乐比赛是本地华乐生态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除了肩负培养演奏人才的使命,海内外评委间的交流和委约创作的新作品,也推动本地华乐事业更加多姿多彩。”


如今从全国华乐比赛更名为新加坡华乐比赛,他更大胆地放眼国际视野,希望将来可以把赛事,开放给来自世界各国的华乐爱好者。他也希望,有更多富有本地特色的参赛指定曲,以华乐比赛为契机,把新加坡的声音传播到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