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的电话响，是个陌生来电。她接听几秒后，膝盖发软，蹲下来，以掌捂着嘴，尽量不发出声音。
地铁站外的雨还在下，一直下雨着。
窗外能看得到的天空，完全看不到一点蓝天，有股厚重的乌云在移动扩散，其他任何空隙都被淡灰色的云塞满。冷风从主人房的窗口进，吹入客厅再从阳台离开。一张在咖啡桌上的文件随风移动，在一股强风助力下离开桌面，一跃到最高点后落在阳台。小玲刚把掉在地上的几个塑胶袋捡起来，看到飞落在阳台的文件，心里有股无名火升上头顶。
“你是死人啊！不会帮下忙……”然后就是叨叨絮絮的发泄语言。
老杨刚帮小杨把校服穿好，才带他到客厅来喝水和吃早餐。小杨如常的赖床，磨磨蹭蹭浪费不少时间。老杨快速的安顿好小杨，就去阳台把文件捡回来。当他回头来看到小杨手上的面包只啃了一小口，老杨没好气的要小杨快点再加上：“快下雨了，要堵车，会迟到啦！”小杨显然没有要快点的意思，老杨只能把面包夺过来开始喂小杨吃。
“快点吃啦！要迟到了！”小玲看到早餐没有进展十分不满。
“已经在喂食了啦！”老杨也开始烦躁不耐烦，额头冒出汗滴。
“叫你早点起来帮个手，也不会。”小玲对着老杨不满的一顿喷，然后转头对着小杨劈头一句：“快吃啦！”
“他有在吃啦！”老杨插了句。
小玲过来用力地抢过小杨的面包吼：“不想吃就不要吃！”然后拿了面包丢进厨房的垃圾桶。
小杨这时候站起来，喊：“You two ha!”
老杨伸出手把小杨拉到门口：“快穿鞋，我们走了。“
在一阵忙乱中，老杨终于帮小杨穿好白色的校鞋。
汽车开出地下停车场时，挡风玻璃就出现点点的雨滴，不一会整个玻璃都被占满。雨刷快速从左边扫到右边，再好像撞到什么似的，又从右边弹回左边。挡风玻璃迎来短暂的平滑，但很快又被雨滴点得满面疙瘩。雨滴就跟雨刷来回的挣扎着，谁也不让谁，誓要掌握挡风玻璃上的控制权。可以任意随心所欲的保持平滑干净，或布满形状各异的水疙瘩。
□□
老杨送小杨去学校后，在大雨里开车去上班。雨越来越大，天色暗如夜晚。路灯在早晨七点后就按时关掉，视线模糊加上路上好几处积水，老杨放慢车速缓缓前进。
老杨还在为早上的风波感到烦躁，心里直嘀咕着，就不能有个美好的早晨。他看着挡风玻璃外仿佛飘在水影上的模糊车尾灯，真的想用力踩油门拨开一切烦心的人和事。
车缓缓驶向一个颇大的十字路口，红绿灯也被雨水肢解得支离破碎。老杨以50公里的速度来到白线前，他再次确定挂在天际的红绿灯依然是绿色。他右脚板催动油门，快速穿过十字路口。
车里除了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就只有老杨的呼吸声。老杨看到车子快要穿过十字路口，再次确定眼前渐渐清楚的人行道没有行人。毕竟这么黑的天，人影真的不是太明显，很容易就错过。他再次催加油门，引擎声在雨声里骤然响起。
碰！他是先听到巨响，从车子的左边前轮的位置扑耳而来，接着是猛烈的撞击，力道之大让他一度以为车子要翻了。他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空气中缓缓的向前移动。时间变得如此缓慢，一切像放慢速度的电影。平静，只能这么形容整个漂浮的过程。他眼前回放着早上发生的事情，仅仅是影像的回放，该伴随的音频缺席。闪过几遍后，回放昨天早晨发生的事。然后是前天、大前天，直到无法分辨重复哪一天的哪一天。
要发布的产品有好几个软件错误，昨晚熬夜解决了，就等他今天发布新的版本。测试组已经安排资源，要用最少的时间完成新版本的测试。儿子下午等着他去接，要是没人接，儿子会害怕。何况今天已经说好要带他去剪头发，他还要吃他喜欢的雪糕。傍晚答应给家人打包晚餐，他们最喜欢莆田餐馆的煎马绞鱼套餐。明天还得带母亲去医院做例常检查，弟弟出差没空带她去。一时千头万绪，不知该通知谁安排谁代替他完成他该做的事。
他继续在黑暗里缓缓移动，双手牢牢的抓着方向盘，深怕一旦他的手掌放松，就会偏离该有的轨道。
他和小玲在驳船码头罗曼蒂克的餐馆用餐。两人如此年轻，还肆无忌惮的开怀大笑。他看到她眼里迸发出来的火光摄入他眼里，从此就留在他心里不再离开。
他感觉自己就要飘走，更用力的抓住方向盘，不让自己离开车厢进入无尽的黑暗里。
当他刚踏出机场抵境大厅，儿子就摇摇摆摆的跑过来迎接他。儿子抱着他的小腿大喊：“爸爸……爸爸！”那是他出差三个月后回来的场景，也是儿子第一次叫爸爸。
碰！他被另外一个类似爆破的声响回到现实，眼前有个白色物体从方向盘里爆出。他依然紧握着方向盘，强大的冲击让他一头撞入白色物体。他感觉头和胸口陷入白色物体，迎来的是白色物体里空气的反扑。他像撞上墙壁的网球般往后弹离白色物体，上身猛然往后撞上靠背。
雨还在下，一直下着，不受突发状况干扰，心无旁骛的下着。
老杨面前的挡风玻璃出现蜘蛛网般的裂痕，宛如悬在空中等待猎物。网状的裂痕有几个口子，细细的雨滴穿过，落在车里和老杨的手背；或许有几滴飘入眼眶里，湿润的双眸视线更模糊。
雨刷还在奋力的扫开雨水，因为它没得到停下来的指令。
挂在挡风玻璃的手机居然完好，老杨第一时间拨了电话。
今天的地铁如常拥挤，小玲幸运地找到位置坐下来休息。她正专心阅读同事发来的短信，手机荧幕转成是老杨的来电显示。小玲的思绪被打扰，加上对老杨怒气还没有消，她气愤地按下红色按钮拒接来电，继续看她同事的短信。
老杨已经无法分辨手机荧幕上的显示。
“小玲，不要骂我，我不是故意的……”老杨对着电话：“我胸口……”还没说完就断线。
□□
早晨的雨还在下，打湿了赶来的救护人员。
早上八点十五分，中年男子没有呼吸，没有脉搏，宣告死亡。救护员平静的记录。
小玲到站就跟着人潮走出地铁车厢，她站到月台一角，让赶路的人先离去。
“今晚我煮你喜欢的麻油鸡，早点回来吃饭。”小玲发短信给老杨。
小玲的电话响，是个陌生来电。她接听几秒后，膝盖发软，蹲下来，以掌捂着嘴，尽量不发出声音。
地铁站外的雨还在下，一直下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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