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水呼渡逍遥游 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逝世(1928-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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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今天(12月14日)病逝,享年90岁。余光中与新加坡颇有渊源,多次到访。联合早报特推出专辑,以他的散文集《隔水呼渡》与《消遥游》为题,点出诗人抒情之余不失潇洒的特质,以纪念一代诗人。

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今天病逝,享年90岁。

余光中与新加坡颇有渊源,多次到访。联合早报特推出专辑,以他的散文集《隔水呼渡》与《逍遥游》为题,点出诗人抒情之余不失潇洒的特质,以纪念一代诗人。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今早病逝,享年90。

余光中是华文现代诗的巨星,诗名之外,也有许多争议,爱他恨他,都要读他,是不可回避的命题。

余光中与新马也颇有渊源,其父20世纪初期曾在马来西亚马六甲与麻坡执教,曾担任校长。

余光中与他同代人的诗作,他们的文艺理论争辩,启发当时的新马文坛。余光中曾数次应邀到新加坡演讲,每次到访都吸引大批各年龄层读者一睹大师风采,先是1982年,接着是1985年第二届新加坡国际华文文艺营与2001年新加坡作家节。2013年,86岁高龄的余光中受邀前来,本地还举办了“余光中诗歌音乐会”。

我们借特辑,纪念诗人,以及他与新加坡的缘分。

王润华:余对东南亚诗人特别亲切

本地诗人及南方大学学院资深副校长王润华与余光中的渊源很深,早在1960年代,王润华和妻子淡莹初到台北留学时,就和余光中结缘。

王润华说:“1963年我们成立星座诗社,特地在一个晚上到厦门街余光中的家去,请他担任星座诗社的顾问。他后来也答应下来,星座诗社创立后出版第一期诗刊,封面图画还是余光中提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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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余光中(右)与王润华在新加坡相见欢。(受访者提供)

星座诗社是1960年代,一群年轻诗人在当年诗社蔚然成风的年代,在台北成立的诗社,成员除了王润华、淡莹之外,还有林绿、张错等。王润华说,很多人都以为“星座”是一个由留台马来西亚学生组成的诗社,其实不然,诗社成员有的来自澳门如张错,有的甚至来自越南等东南亚国家。在当年星座诗社成立后,余光中的确帮了不少忙,例如当他们申请出版经费时,为他们写推荐书。

王润华说,余光中祖籍福建泉州永春,父亲余超英曾任侨务委员会常务委员,对当年的“侨生”有一定的感情,也许因此,余光中对东南亚诗人特别亲切。

王润华说,余光中诗歌的影响力无远弗届,他虽然走现代派路线,写法却又通俗,很多人都能接受,影响也很大,不管是文科生或是理科生,甚至一般人都懂得他,他1990年代以后在中国大陆的影响力也很大,在他的作品中,尤其以他的经典诗歌《乡愁》最受欢迎: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王润华也提到余光中发表于1970年代的文章《狼来了》,余光中在文中认为:(在台湾)提倡乡土文学是公然提倡“工农兵文艺”,是在响应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是中国大陆的同盟者与合作者;余光中“狼来了”的这个观点引起很大的反响,也遭人诟病。

王润华说:“余光中认为,人应该跟时代改变,当年他写《狼来了》有当时的时代背景,后来时代不同了,共产党改变了,中国大陆的政治情况也不同了。”

杜南发:蓝绿红都不重要

余光中曾写一首诗《一枚松果》送给本地退休报人、诗人杜南发。

杜南发上世纪80年代常到港台,有一次到香港中文大学访问叶维廉,正好余光中也在中大执教,因此相约见面。接着1982年中大举办现代中国文学研讨会,杜南发与温瑞安到余光中在中大的宿舍做客。

他在接受本报访问时说:“那天感触很深。余光中宿舍阳台外就是九广铁路,他说,他在中大感情很焦虑。他的台湾身份还不可以回大陆。他在阳台跟我说,铁路的另一头就是故乡,却不能回去,每天听铁路的声响,就像他的心情。后来他有一首诗写九广铁路。我们散步的时候,地上看见松果,他突然对松果有感悟,写了一篇《一枚松果》送我,手稿我一直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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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诗《一枚松果》手稿。(杜南发提供) 

杜南发认为,余光中是位谦谦君子,风度儒雅,做人做事不温不火,也是感性的人,真性情。余光中的观点延续其经历,他的根源就是中华文化,他的乡愁是文化民族实体而言的,所认同的是文化与土地,因此是蓝是绿是红都不重要。

潘正镭:诗人与永恒拔河

本地退休报人、诗人潘正镭也曾接待过余光中,他对余光中的印象也是:谦谦君子、温文尔雅,但一动起来,机智睿智,再添几丝幽默。

潘正镭说:“主持他的讲座,反而最怕被他分神。有一回,他受官方机构邀请,到当时的报业中心来主讲。礼堂挤满观众。会后我陪送他离去,看接待的竟是一辆姗姗而来的电召德士。白发苍苍的老诗人钻进车子的身影,今天听到老诗人去世,至今心里仍感到十分愧疚。”

他也说:“余光中用一生70多年诗龄大步走入文学史。从民国及至这个21世纪初的时代轨迹,都存在他的诗作里。大至感时忧国,细及心思品味。他是中华诗坛最有耐力的诗人,论跨文类,跨语文,跨年代,跨地域,他的影响力,当代无人能出其右。杨弦等人上世纪70年代发起的台湾新民歌运动,余光中诗作如《乡愁四韵》等加持的作品,飘传至远,成了经典。余先生有首诗名《与永恒拔河》,这是一位大诗人豪气干云的自我写照。”

游俊豪:“乡愁诗人” 影响新马

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主任、诗人游俊豪看来,余光中是一位影响十分深远的诗人,对新马诗人的影响也如此。余光中在世时已取得高度成就,作为诗人也值得尊重。

游俊豪说:“从东南亚的角度看过去,在1970至1980年代之间,当大多数诗歌创作者已经不能满足于写实主义时,余光中现代主义的写法,正好在那个年代为有兴趣写诗者,提供诗歌创作上的出路。”

他认为,余光中的文笔鲜明,虽然写的是现代诗,但浅白,容易让人接近。同时,余光中也发展出属于自己的特殊文体,一种白话文、文言文再加上英文翻译体的特殊文体,也是那个年代艺术的表现,在那个年代影响着新马诗人的写法。

游俊豪也提到,也因为余光中传诵多年的《乡愁》,他那“乡愁诗人”的文化符号一直深入人心,这种文化乡愁也影响新马诗人,尤其是在1970及1980年代,那个华文受到打压的年代,在当时召唤着新马华文作家文化上的情感。2015年,“花踪世界华文文学奖”还将这项殊荣颁给余光中。

陈维彪:未来读者会一直读余光中

周梦蝶、辛郁、罗门、余光中等台湾现代诗巨星相继陨落,本地年轻诗人陈维彪与周昊受访时不禁感慨。

陈维彪说,台湾现代诗黄金时代之后的诗歌面貌比较难掌握,较实验性,没有全体上下一起阅读经典的感觉,人们谈论现代诗经典,还是会回到余光中、郑愁予、洛夫、杨牧。

他第一次接触余光中,是通过中学文学课本,收录的是《乡愁四韵》,他的老师诗人陈志锐也介绍《等你,在雨中》《狗尾草》。

“余光中的作品比较经典,诗歌应该有的东西都具备,技巧丰富,扎实,情感直接流露,作品也多样。我的诗作,在结构上受他影响。他的结构很完整,有很多可以借鉴的地方。”

陈维彪也是中学华文教师,现在教课时仍会介绍余光中作品,现在中学课本选的是《民歌》。对本地学生来说,余光中的作品接受度高,文字不生涩,深入浅出,善用复沓,也有对音乐性的追求。杜南发也认为,余光中平易近人的诗文风格适合新加坡年轻人。

陈维彪说:“未来读者都会一直读余光中。大家看到黄金时代诗人的贡献,现在有种功成身退的感觉,好像也看不到可以取代他们的作品。”

周昊:台湾以外更受欢迎

余光中是周昊接触的第一位台湾诗人,他说余光中的诗作结合现代主义与古典元素,对他的诗歌创作有很大的影响。他认为《白玉苦瓜》《双人床》等作品对一整代人影响至深。

诗的传播而言,余光中也是众多诗人中传播最广的一位。

“我想这与余光中的态度和倾向有关。他的乡愁,他有中国大陆的情意结,因此中国大陆一般读者容易接受,中国官方也喜欢。余光中这几年常往中国大陆走,非常受欢迎。相反的,杨牧刻意保持距离。”

周昊曾到台湾大学浸濡半年,参加罗智成创立的现代诗社,他发觉余光中在台湾以外更受欢迎。围绕着余光中的争议,周昊认为就诗论诗,如今诗人逝世,他相信大家会“重读余光中”。

本地年轻写作者陈莹紘是台大毕业生,她曾在台大“杜鹃花诗歌节”见到余光中一面,感触很深。

陈莹紘说:“余光中字里行间的乡愁及其音乐性感动在异地留学的我。我记得看到他时的第一想法是,他好瘦。之后向他索取签名时,又觉得他散发出严父慈母融于一体的感觉。得知他过世的消息,非常沮丧。不过我相信他的文字将继续感动更多的人,他的身躯死亡,但精神永存。”

余光中1985年参加本报联办 第二届国际华文文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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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届国际华文文艺营上,余光中跪地抄写即兴的作品。(档案照)

余光中曾于1985年1月应联合早报与联合晚报之邀,参加第二届国际华文文艺营。同时受邀的各地作家还有中国大陆的姚雪垠、萧乾;来自台湾的痖弦、钟玲、三毛,以及来自香港的刘绍铭等。当时余光中携带妻女共赴盛会,他的女儿余佩珊当年还是香港星岛日报记者,随父访问文艺营。

在那几天的活动里,余光中在新诗朗诵会里朗诵《乡愁四韵》和《民歌》,并建议本地文学批评可加强及加以提倡;本地作家学者也可发掘一些具文学天赋的作者到国外去。

除了参与第二届国际华文文艺营,余光中也是那一年金狮奖散文组评审。

值得一提的是,余光中回去之后,于1985年5月发表文章《舞台与讲台》提到:“……新加坡的华文报纸这两年也举办征文比赛和文艺营,十分起劲。在这方面,香港的报纸远远落在背后,甚至对本地已有的‘中文文学奖’及‘青年文学奖’也没有什么报道。以文学奖金而言,香港市政局主办的‘中文文学奖’最高金额是8000港币;新加坡《联合早报》主办的‘金狮奖’最高金额是2000新币,都不如台湾金额之高。论稿酬,也推台湾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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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第二届国际华文文艺营开幕,坐席上右四为余光中。(档案照)

余光中诗选

《白玉苦瓜—故宫博物馆藏》

似醒似睡,缓缓的柔光里

似悠悠醒自千年的大寐

一只瓜从从容容在成熟

一只苦瓜,不再是色苦

日磨月磋琢出深孕的清莹

看茎须缭绕,叶掌抚抱

哪一年的丰收想一口要吸尽

古中国喂了又喂的乳浆

完满的圆腻啊酣然而饱

那触角, 不断向外膨胀

充实每一粒酪白的葡萄

直到瓜尖,仍翘着当日的新鲜

茫茫九州只缩成一张舆图

小时侯不知道将它叠起

一任摊开那无穷无尽

硕大似记忆母亲,她的胸脯

你便向那片 仲橘?

用蒂用根索她的恩液

苦心的慈悲苦苦哺出

不幸呢还是大幸这婴孩

钟整个大陆的爱在一只苦瓜

皮鞋踩过,马蹄踩过,

重吨战车的履带踩过

一丝伤痕也不曾留下

只留下隔玻璃这奇迹难信

犹带着后土依依的祝福

《狗尾草》

总之最后谁也辩不过坟墓

死亡,是唯一的永久地址

譬如吊客散后,殡仪馆的后门

朝南,又怎样?

朝北,又怎样?

那柩车总显出要远行的样子

总之谁也拗不过这桩事情

至于不朽云云

或者仅仅是一种暗语,为了夜行

灵,或者不灵,相信,或者不相信

最后呢谁也不比狗尾草更高

除非名字上升,象星象去看齐

去参加里而克或者李白

此外

一切都留在草下

名字归名字,骷髅归骷髅

星归星,蚯蚓归蚯蚓

夜空下,如果有谁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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