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科技挂帅的年代,几乎所有产品都能借助机器量产,不少消费者也将目光转向设计新颖时尚的潮流家具,对散发淳朴气息的手制家具需求已明显不如从前。
但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每件手制家具娓娓道来的都是代代匠人的坚持,以及努力守护和发扬手艺的初心。
藤器匠人 9岁亲手编织小藤椅
在红山1巷某个角落有那么一家老店铺,摆放了至少上百款藤制品,主要以藤椅为主。早过了古稀之年的曾焕枢每天与太太在店里埋头弯腰,有时要花上数日亲手编织和修补藤椅。
当慵懒的午后阳光温柔照映在一张张藤椅和曾焕枢夫妇辛勤工作的身影时,这仿佛是一部以棕褐色调为主的怀旧电影,在被遗忘在光阴里缓缓诉说着与现代社会若即若离的故事。
曾焕枢(71岁)是曾美利藤器的第二代掌门人,9岁开始学编藤椅,14岁时帮父亲送货跑腿,20出头接手病逝父亲留下的家业,成了本地少有的手工藤制家具工匠。
他忆述:“我爸爸为了不让我们出去玩,就要我们编织藤椅。当时父母亲觉得出去玩就会交到坏朋友。有东西给我做,我就不会出去玩了。”于是,念小三的曾焕枢就慢慢摸索,花了两三天的时间亲手编织了一张小藤椅。
曾焕枢的父亲当年从中国梅州来到香港学编织藤制家具的手艺,苦学三年后选择到新加坡落地生根。
尽管从上世纪中到现在,制作藤制家具的工具已有所改善,曾焕枢依旧将制作藤制家具视为“辛苦的手工劳作”。
他说:“无论怎样机械化,一半以上工序还是要用手进行。机器部分,顶多就是用风枪固定螺丝,或是用蒸汽把一条条的藤软化。”
藤制家具步骤繁琐
以藤椅为例,曾焕枢首先必须决定椅子的不同部位要用什么尺寸的藤制作。他先用较粗的藤拗出骨架的形状,再用螺丝和藤皮把整个结构绑起固定好,小螺丝一般用风枪植入。接下来,就利用一条条的藤编起整张藤椅。
他说:“要知道,藤是锋利的,割下去很痛,所以我们说这门手艺是血汗钱。”
编织椅子所需时间要看设计复杂度,亲手编织完毕后,曾焕枢还得看椅子是否需要上色,再涂上一层亮漆。
他说:“涂亮漆当中有着很大的学问,须很好的技巧。困难在于涂上去是否均匀,看过去顺不顺,涂下去之后还能否看到原有的藤纹。有些人不懂,就把椅子涂到‘黑黑’。”
曾焕枢说:“我们手工制的东西不像机械,一个毫米都不差。只要你告诉我你购买藤椅时重视的是什么,是外形还是舒适度,我们就会按照经验做给你。”
以藤椅为例,吃饭时用的椅子前后都是平的。但用来坐着休息的椅子,前方一定要高一些,高个一寸或两寸,好像有东西支撑着背部。他说:“如果没经验,把坐着休息的椅子做成平的,就完了。”
当年,一张小藤椅卖1元5角,现在一张要价约55元。顾客嫌贵时,向来豁达的曾焕枢就会开玩笑地说:“你知道警察以前穿短裤的吧?”
巅峰时期 七成顾客是外国人
曾焕枢的父亲上世纪1948年在丹戎巴葛安顺路一带开业,有不少顾客是船员。
他说:“我就是跟着爸爸上下船,搬运顾客购买的藤椅。当时就是每次在船只靠港时辛苦这两三小时,之后整个星期就是编织藤椅。姐姐也都会在店里帮忙。”
曾焕枢念中学时就分担父亲一半的工作量,已独当一面到船上接订单。他下课后书包一丢,有时忙到晚上10时,有时还得旷课。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可说是藤制家具在本地最蓬勃发展的年代,曾焕枢说,包括船员,一度有近七成顾客是外国人,包括法国和德国顾客。
“新加坡经济起飞后,很多外国人来新加坡订制手工的产品。当时作为一个发达的交通枢纽,外国顾客会到本地,再去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
在本地藤制家具的鼎盛发展期,曾美利藤器必须通宵出口和制造藤椅,一个月可出口四五百张。
但他迁至红山后,生意也受大环境影响,藤制品销量每况愈下。他说:“现在,同行收的収,倒的倒,几乎都没几个继续营业了。”
顾客喜好改变 生意重心转向维修
本地的藤制家具产业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走下坡。
曾焕枢说:“一方面是外国人的喜好改变了,不再喜欢藤制家具,转向皮制、木制或塑料家具,塑料品更便宜耐用。90年代后,生意惨淡,一个月卖不到100张。”
他说,90年代时还有接一些水手的生意,但美国911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船只和码头实施了更严格的保安措施,无关紧要者不能再随意上船。就这样,无法继续将货物搬上船的曾焕枢失去了不少顾客。
一心想要守住生计的曾焕枢只好求变,逐步将生意重心转向修补藤制家具,修补工作目前占每月生意的七成。
他说:“我现在比较偏向维修旧椅子,有的人要怀旧就拿来修理,市场越来越大。”
曾焕枢说:“藤椅维修同样讲求手艺,复杂的也可花上数日,收费至少100多元。你不做的话,你连那100元都没得赚。”
擦身而过的航海梦
若非父亲病逝,他毅然继承父亲衣钵,曾焕枢说:“当时我其实想航海。海员生活自由自在,我想到外面看世界,也很想继续升学。”
怎知命运弄人,曾焕枢当初为继承家业而搁置一旁的航海梦一放,就是一辈子。
记者问曾焕枢,后来可想过要回去念书,曾焕枢只说:“当时家里有老有小,30岁到50岁那个阶段,回忆其实是空白的。每天做着同样的东西。和朋友出去玩就没有我们的份;每天就是在店里忙进忙出,那段时间就是为了生活。”
曾焕枢的三名儿女现在都事业有成,但没意愿接手他的手艺或生意。他说:“人生就是这样……我们年轻时辛苦,老来孩子有成就,身体健康还很好,你还有什么要求呢?”
曾焕枢说:“如果真有一天必须收了,就平卖商品啊。还有,手艺这种东西,你喜欢,人家也不一定喜欢啊。”
环保工匠 废木‘升级再造’
收到被丢弃的木制货架后,本地青年环保工匠陈光耀会先将组成货架的木板一片片取出,再将木板上的钉子逐一去除。接着,确保木板完全干燥,再送去进行高温杀菌。
杀菌后四到六小时,将木板表面刨平,再把每个角刨成直角。
此时,陈光耀(32岁)终于可以用这些处理过的废弃木制作家具,依设计亲手切割和组装木板,用钉子和浆糊等工具和材料制成家具。
依上述繁琐机器与手工程序“升级再造”的木椅为例,一张售价90元,平均须花八小时完成。
五年多前放弃室内设计师工作时,陈光耀卷起衣袖在兀兰一带工业区成立了“升级再造”(upcycling)产品工作室。他一度日花8到10小时看着Youtube视频反复磨炼手艺,将废弃材料、尤其是木料“再造”成实用产品与家具。
一直到四年多前,陈光耀开始与Xcel Industrial Supplies以“收益共享”模式展开合作。他现在是Xcel现任设计总监,也负责公司旗下Triple Eyelid Studio的产品制作。
Xcel每天在使用后丢弃的木架现在都免费送给Triple Eyelid Studio使用。公司也提供裕群厂房的空间让陈光耀经营工作室,以新形式继续“升级再造”。
让陈光耀坚持的理由简单而纯粹。唯有靠着亲手制作和组装,他才能将废弃木头“升级再造”,倡导减少浪费的永续理念。
不完美中的独一无二
亲手用木制作家具的关键在于深入去了解每一块木头的独一无二之处。
陈光耀说:“所有的木都是非常不同的。我们要给这些木头另一个生命和身份,如何设计就会影响木头最后的样貌和质感。如果这块木的某个脚缺了还是有个洞,我们就依据这个进行设计。”
他说:“如果有一公尺长的废弃木,我们就使用这一公尺去制作家具,尝试善用每一寸木块。只有透过手工制作才能善用材料。如果使用机器,就少了人情味。”
陈光耀解释,尽管现在的“升级再造”家具部分工序已被机器取代,但亲手完成家具最后几步工序是为了减少浪费。
机器只能使用完全平坦的木块制作家具。被丢弃的木块可能有瑕疵,唯有用手才能完成工序。
陈光耀说:“机器制作的东西有时候太过完美了。有时我们就会和顾客解释为何同个款式的手工椅,做好之后看起来会有点不一样。有时因为材料上的局限,无法使用的部分就会被切除,所以我们的设计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眼前能用什么材料进行制作。”
“如果要量产,用机器自然快。但你就不能将整块木比较美的部分选出来,或决定这件家具应该制作成什么样子。但如果慢慢用手制作,你就可以选择使用哪块木头。”
宁与木头对话
陈光耀喜欢独自工作时的那刻平静。他说:“与其卷入办公室政治,我宁愿与木头对话。”
陈光耀喜欢慢慢地用手做家具,不想为了赚钱,赶着制作更多家具。他当时也告诉Xcel,自己需要自由工作的空间。
创业之初,陈光耀也每天穿着凉鞋在兀兰工业区内推着推车,沿路捡起多达10到15公斤废弃物。父亲当时心疼儿子,怕他“捡破烂”时弄伤脚,默默买了双安全靴给他。
一开始,他也只能小量生产各式商品,虽然接到一些订单,但遇到有人拖延付款,就会出现周转的问题,他的户头甚至一度剩下不到1000元存款,必须依赖当兼职讲师的薪水度日。
也因为没有导师从旁指导,他曾花一万“冤枉钱”添购错误的器材,把处理铁的工具拿来处理木材。
更多人懂得环保家具背后哲学
随着气候变化所带来的影响日益加剧,国人环保意识越来越高,更多国人已开始看到环保家具和永续理念的价值。
依陈光耀的观察,购买环保木制家具的国人近年来有增加的趋势。三四年前,他的工作室每月平均接到二到三个住家客户订单,现在增加到十个。
他有时也会邀请顾客一起参与亲手制作环保木制家具的过程,让顾客亲身感受这一步步工序背后的用心以及手工艺品背后所推行的永续生活概念。
如果顾客嫌环保家具贵呢?陈光耀说:“我会直接建议顾客去买别的商品吧。如果顾客完全无法看到手制‘升级再造’家具的价值,卖给他们也是没用的,我赚这90元(环保木椅售价)也没意义。要是他们真喜欢,我不介意打折,因为他们懂得欣赏这份匠人工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