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雪芬:信息时代的村歌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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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故纸

网络时代追求快捷抢眼球,“撕逼”“逼格”等意指性器官的网语赫然登上主流媒体,信息时代的村歌野调渗透到各个层面,庸俗蔚为流行,语言、文化的格调下降,对一代人的价值观会起着什么样的影响?

深夜听三毛、潘越云、齐豫的《回声》专辑,其中一首歌《孀》,三毛温柔的独白:“我躺在床上,住在一栋海边的房子里,总是听见晚上的风,带着一种呜咽的声音,跨过我的窗口。”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呜咽”两字,触动了我的神经。原来这两个字在日常生活中已经变得好陌生了。

就像小时候唱过的一首日本民谣改编的《海边之歌》:“早晨徜徉在海边,不禁缅怀旧情……”,“徜徉”两字也越来越少在日常的工作中碰到。

前面这小段的怀旧抒怀,只是在说明,语言也有流行语。

语言是个有趣的东西,随时代产生,随时代变化而变化,其中词汇最容易随时而迁,因地而变。语言既是文化产生和发展的基础,也因受众使用频率而起变化。许多用语追查来源,与后来流行开来的意思截然不同。比如近日在社交媒体上热烈讨论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人说是源自佛经,解释为人不修自己的德行,会为天地所不容,与一般人理解的私利,意思大不同。然后又有人举证,其实源自《礼记·礼运》大同社会人人不为自己打算。“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为”字念第二声,是“修养,修为”的一声,众说纷纭;但无可否认的是,“为私利”的现代解释还是广为流行。

前阵子,有19个新加坡英文词收入《牛津英语大词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在本地引起很大的回响,大部分网民觉得与有荣焉,觉得新加坡英语终于登大雅之堂。这是个有趣的现象,反映的是部分新加坡人的本土意识及自豪感。与此同时,也再一次掀起了学习正确英语与新加坡英语的论战。

新加坡自莱佛士开埠以来,多元种族多元语言的社会环境,几代下来交互影响,形成杂陈语言(hybrid language)。英语句子中借用其他语言的语法或词汇,或者新造词,发展为地方色彩浓郁的新加坡英语。2000年,时任总理的吴作栋曾发起“讲正确英语运动”,以鼓励新加坡人使用更规范化的英语。

其实《牛津英语大词典》不过200多年的历史,几次再版编纂的过程中,不断增加新词,反映的是语言的生命力。至2005年,《牛津英语大词典》收录了60万个词汇。一般人当然只能记住其中一小部分。如同华语、日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等其他现代语言,英语不断同其他语言相互借鉴,既吸收外来语,也输出本国语言。现代社会大规模的人口迁徙,再加上电视、广播、电影、互联网等的即时传播,加快了语言的交叉渗透。

字典收录新词新语,是为了方便国际社会交流,也反映全球在地化的现象。全球化使得政治、经济、文化活动快速交流互通;另一方面,也催生了自我意识,发展自我风格,以维护在地的认同感。

新加坡英语词汇被编进《牛津英语大词典》,侧面来看的确反映了国际社会报道新加坡的新闻增加了,对新加坡的关注也加大了。然而,就如同中国的大妈、土豪等被收录在《牛津英语大词典》,新加坡的“华文直升机”一词背后反映的文化内涵,则是另一码事。

世界各地的华语存在着的差异,主要体现在词汇上,有时成为相互交流与沟通的障碍。词典因而成了文化向导。年初,我参与了新版《全球华语词典》新加坡区的讨论工作。这本初版于2000年的词典,收录了全球各主要华人社区的特有词语和名异实同或名同实异的词语共计约1万条,并且逐一注明使用的地区。

在参与讨论《全球华语词典》的过程中,观察到几个有趣的现象。一、两次版对比,新加坡华语从受港台影响,趋向大陆用法。二、随着影视等流行文化的推动,网络及自媒体的发达,各地的差异性渐渐缩小。三、工作小组在收词时除了考虑书面语,也在意词汇的雅俗,一些贬义或带有歧视的用词比如“太平公主”,就没有收录。四、一些港台新通用而大陆认为是新词的词汇,其实是“古文”。推动这本词典的本地学者周清海教授,曾多次在国际研讨会上提到,1949年以前的“国语”,无论词汇或语法现象,都保留在各地的华语里。中国改革开放之后到现在,是现代汉语的融合阶段。

至于在新加坡特殊的语文环境里,一个华族学生能在10年的基本教育中学到多少华文词汇?是几千个?如果毕业后还继续听华文歌,看华语电视、电影,在耳濡目染下,会不会增加了一些?又或许,正由于在学校学的词汇不够,形成“懒惰眼”,少看华文刊物,少看华语节目,少上华文网站?通往世界的窗口因而少了许多?

如果相信语言是生活的语言,或许语文的学习就不应受限于课本及课程规划,而是有机的与生活联系起来。昔日教师鼓励学生多看课外书,现在或许可以与报纸、电子媒体联系起来,语言才能是鲜活实用的。然而,可以预见的是,多媒体教学也可能给教学带来尴尬。

近日中国人民网舆情监测室发布《2015年网络语象报告》时指出,一些滥觞于网络、自媒体的鄙俗词汇,已向纸媒等传统媒体渗透。网络时代追求快捷抢眼球,“撕逼““逼格”等意指性器官的网语赫然登上主流媒体,信息时代的村歌野调渗透到各个层面,庸俗蔚为流行,语言、文化的格调下降,对一代人的价值观会起着什么样的影响?

当然,也有人会说,这只是反映跨世代价值观的差异。相对于前人在意褒贬,追求扬善抑恶的二元对立价值观,话语系统中缺乏贬义(或者是不把贬义当贬义)的90后,不再顾忌词语的属性,因为他们是在经济、政治稳定的环境中成长,追求多元共生的价值观。

然而,除了沟通,语言还是有美学的感召功能。语感的高低,决定着语文能力的高低和审美能力的雅俗。因此,不管是学府或是媒体,维护良俗公序,推广规范语,以及以美感为中心的语感教学,还是有必要的。

所以,《回声》这张上世纪80年代的专辑,我还是在2016年继续听。

(作者是本报助理副总裁(新业务)

兼特别项目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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