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雪芬:名可名,非常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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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故纸

这场命名与正名的思辨,有如一次集体价值共创,名正则言顺,或许就更能让国人深刻体会到有关展览的初衷。

近日,随一位热心的朋友走进了中正中学的校园。看他熟络地和警卫打招呼,就知道他经常送女儿上学吧。

夕阳西下,晚风轻拂,校园里的学子不多。慕名已久的中正湖,果然湖光粼粼柳色青,可是校园中几栋大楼却让我有意外的收获,兴味盎然。

校园入口的牌坊和行政大楼竹林楼,巍峨壮观,在2014年被列为受保存古迹,是继前南洋大学行政楼(现为华裔馆)、南大建校纪念碑和南大旧牌坊、前圣约瑟书院、前道南学校、华中钟楼和前莱佛士学院(Raffles College)等九个建筑后受保留的学府建筑。

竹林楼和中正牌坊建于1965年至1968年之间,前者以中正创校校长庄竹林博士的名字命名,中正牌坊则由校友、建筑师何明煌设计。建国总理李光耀于1968年7月21日为竹林楼主持开幕仪式。

沿着湖畔走,几座大楼上苍劲有力的题字抓住了我的视线:“日新楼”“格物楼”“弘道楼”“浩然楼”“琢璞楼”,不禁微笑。让人赏心悦目的不光是书法的线条美,而是题字背后的涵义,用心良苦。

“日新”,出自儒家经典《大学》,“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从勤于省身和动态的角度来强调及时反省和不断革新。“日新楼”是学校各项艺术课程辅助活动会所的所在地,也是新加坡东区华文中心。如此命名,颇有深意。

“格物”也出自《大学》,“致知在格物”,指的是考察事物,获得知识。

“弘道”“琢璞”,也都反映学校弘扬正道,琢璞成玉的苦心。“浩然”自是取自孟子“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以上命名,都符合学校推广德、智育的宗旨。

以上是个人的诠释,也许和取名者本意有所出入,但我想,应该不至于大相径庭。因为这些是经典名词,经过教育、文学,系统化的论述与传承,几千年下来,还是能遥遥对应。

记起游湖,以及命名的意义,自是因为最近热议的“昭南”展览。展览的命名之所以一石激起千层浪,也是因为它代表的符号牵动人们的情感。

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认为,任何语言符号是由“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构成的,“能指”指语言的有声意象,“所指”指语言所反映的事物的概念。语言符号连接的不是事物和名称,而是概念和有声意象。

英国学者特伦斯霍克斯曾以玫瑰为例,说明这两种概念:人们总以玫瑰来代表激情,这样,一束玫瑰花就是能指,激情就是所指,两者产生的联想,使得玫瑰成了一个符号。作为能指,一束玫瑰花是空洞无物的,而作为符号,它是充实的。那么,符号化,就是使一个空洞无物的能指成为充实的符号的过程。

人类社会中,符号无处不在。符号是人类社会传达意义的工具,是有社会契约性而不具有理据性,意思就是说,这些符号的使用必须交流双方认可。

新加坡沦陷三年六个月,被改名为“昭南岛”,这是历史事实。展现那个时期的展览,以“昭南”来命名无可厚非,可是在符号学来说,就发出了混淆的信息;因为“昭南”二字对于侵略者与被占领者来说,承载着不同的意义。命名是容易的,正名却是必要的。

昭南是日文,这是取日本天皇之名号昭和,为天皇照亮南方的意思。大家都熟知麦里蓄水池有个昭南神社,根据日本史料,早在二战前的1922年,居住在新加坡的日本人就在汤申路建了个照南神社,“照”字取自“天照大神”,希望来到日本以南,继续获得神明的庇护。从“照南”到“昭南”,无疑高举的是军国主义大旗。尽管二战结束,75年过去了,日据时期检证大屠杀,物质缺乏、老百姓生活艰苦,对于一代人以及他们的亲人,仍然是惨痛的回忆。

语音是典型的象征符号,语言和它所表征(即所指)的对象之间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为什么玫瑰代表爱情,鸽子代表和平?这是约定俗成,经过漫长的历史积累而成为一种规约。而这种规约,有赖文献与教育来维系。所谓文献,包括整理与反思。

美国学者皮尔斯说过,只有被理解为符号才是符号(Nothing is a sign unless it is interpreted as a sign)。符号代表的对象经过解释后,还可以再解释。

就如前所述的“日新”等命名,了解与传承,都需要一定门槛。符号代表的文化积淀、历史涵义,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及人们的再诠释,起着新的变化甚至淡忘。然而,能够维系社会伦理秩序的核心价值,却值得坚持。

在聆听各方意见后,为尊重在日据时期受苦的民众和当年失去家人受害者的感受,当局决定不再用“昭南”来命名,展览更名为“日据时期:战争与史迹”。

这场命名与正名的思辨,有如一次集体价值共创,名正则言顺,或许就更能让国人深刻体会到有关展览的初衷——居安思危,国泰民安不是理所当然的。

(作者是华文媒体集团创意内容室副总监 hosf@sph.com.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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