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雪芬:逢魔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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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故纸

人的寿命有限,在时间长河中,宥于见闻、成见,往往只能根据自己或前人的生活经验,对人对事建立某种认知或架设种种想象。然而这种视角毕竟是有局限或不够客观的。

马上就要跨入2018年,人们总爱在送旧迎新之际,回顾过去展望未来。这是一种隐形的强迫行为,通过更换日历这样的外在行为,满足心灵的需求,即期待卸下汲汲营营于俗世渐渐积累尘埃、桎梧,开启新的一页。

有人说,时间长河是无限的,只有确定每一日在其中的确切位置,我们才能记录历史、安排生活。时间可说是人类社会生活的核心要素。不同文化的时间刻度,因其社会形态形塑的文化而有差异。

2018四个数字是公元纪年,源于基督教的影响。其他历法,如佛历,明年是2562年;伊斯兰历为1439~1440年;希伯来历为5778~5779年;韩国历则是4351年。

纪年方式左右着人们的时间观,西历的数字是逐年增加,就像射出去的箭,只能向前,无法回头。直达“末日”。这种线性时间观源于希伯来—基督教的末日审判宗教观,与东方社会强调万事万物循环往返的轮回观,明显不同。

生活在同一时刻的每一个人,都有他个人的时间观,他自己与过去和未来的现实的联系。

前几日手表电池停了,和儿子出外用餐时说要去买个新的,他叨念着手机不是有时钟吗,我笑说已习惯戴手表,不喜欢看数字,却也恍觉自己对时针秒针的偏好,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显示了一些执念:不想世界简化为冷冰冰的数字,不想每个时间刻度只有一次性作用。在线性移动与循环往返的时间观之间,我不知不觉倾向接受昼夜更迭带来的快乐。不完全是阿Q式的“20年后又一条好汉”的自我解嘲,而是一种“一期一会”的平和。生有时,死有时,万事万物有定时。

人类并不是一生下来就知晓“时间”,而是在共同生活的社会情境中,因为必须相互协调,而被教导学习而得知。钟表表面数字、历法等制度化的象征体系,制约了人们的行为,但在另一方面,也惟有当人们服膺于这种协议,成为社会习性(habitus),时间才能发挥作用。否则也还是会出现物理时间和社会时间两种时间。

人的思想欲望各有不同,生活在不同的生活尺度内,或在不同时间范围内生活,因而衍生不同的生活哲学。

人的寿命有限,在时间长河中,宥于见闻、成见,往往只能根据自己或前人的生活经验,对人对事建立某种认知或架设种种想象。然而这种视角毕竟是有局限或不够客观的。无论是以怀旧的口号包装美好想象,避规现实,假定旧不如新;或是认定数码科技的冷冽,都是因为立于时间轴上不同基点上。

比如对匠人精神的诠释,可以是坚持手作的温暖,相信需要岁月方能打磨出精湛技艺;也可以是瑞士、德国的严谨工艺。由于文化标准有异,对时间的要求也不同。前者因为手作的不容重复,所以强调慢工量少,对准高消费人群。后者因为对工序精准的追求,可以量贩,无法容忍瑕疵。二者其实并无高低之分,只是一种是基于感性诉求,追求创作,一种是感性工艺和理性机械交织,基于市场营销而需有完整生产链考量。

科技发展的演变可以颠覆人们对时间设定的既定印象,打破人们对新与旧,传统与工艺数码科技的二元对立思考。日前在台北松山文创园区举行的亚洲手创展,Makerbar创办人之一的阚凯宇文就介绍了科技与人文结合的美妙案例。

他播放了成长于该创客空间的3D打印陶瓷品牌“元器”的视频,介绍电脑程序如何记录了莺歌陶瓷师傅雕刀落于陶土的不同力度与角度,让机械手臂重现师傅的技艺,保留陶瓷的质感,验证了传统工艺与科技交集的可能性。而过去一些传统手拉坯无法做出来的陶瓷造型,现在可以用3D打印出来,而且借由提升释出材料的比例,将印制单品的时间大为缩减,突破3D打印一直以来较难大量生产的障碍。过去,技艺累积需要时间,工具取得不易的高门槛,现在科技拉低了门槛,任何人都可以参与。

日本动画电影《你的名字》中男女主角处于不同时空,一直无法见面。只有在一幕“逢魔时刻”来到同一地点才神奇相会。“逢魔时刻”是从日文而来,指的是昼夜交界的黄昏,摄影爱好者都知道那是适合拍照的Magic hour。逢魔时刻源自平安时代,那个时代笃信阴阳道,相信神、鬼、人、妖魔生活在同一空间,在白天活动的是人类,妖魔鬼怪则是在黑暗中出现。

虽无意把新旧时代类比人鬼,但同一空间下因着不同视角不同代际而无法真心相见的人们,是否可以借由科技的便利,人们的更加宽容,而在“逢魔时刻”相会呢?

(作者是华文媒体集团文创、教育、新业务群助理副总裁 hosf@sph.com.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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