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婧:做一棵多根的红毛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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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你是福建人对吗?来帮忙录几句拜年话。”

农历新年前夕,报馆同事忙着筹备一个用各地方言拜年的贺岁视频。原本安排好要录福建话视频的人有事赶不及,我被前辈叫去救场,对着镜头说了几句福建人拜年的吉利话。

本以为这事不值一提,不料回福建老家过年时,有同事传短信来问:“你是福建哪里人?你的口音和我们不太一样。” 我才发现这个拜年视频在网上传开后,我的“非新加坡式福建话”引发网民讨论,就连报馆同事也好奇我到底是哪里人。

同事的询问毫无恶意,对我来说却犹如当头一棒。从小到大都跟家里人说福建话,没想到还有被质疑“是不是福建人”的一天。而我的第一反应也是:“怎么办?要不要找个正宗本地福建人补录一下?”

结果当然没有补录,但事后回想起自己的反应,只觉得好笑又心酸:“正宗本地福建人”是什么说法?为什么我要觉得自己的福建话不够“正宗”?但无可辩驳的是,当听到别人说“你和我们不一样”的时候,自己就先觉得底气不足。

从中学到现在,在新加坡度过的岁月已经和中国一样多,却陷入一个更尴尬的境地: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在本地搭德士时说“向左拐”而不是“前面转左”,会被德士安哥问:你从中国来啊?在中国和朋友聊天时,无意中蹦出几个Singlish单词,也会被他们揶揄:你已经是外国人啦!

我是哪里人,我的根在哪里?这不仅是新加坡人不时探讨的问题,也是许多新移民难以解开的心结。

两周前的《六封信》对话会上,翻译家陈丹枫分享的“妈妈sayang”故事为许多人津津乐道。但最击中我的,是他在谈到南洋红毛丹树时,那个四两拨千斤的问句:“我们可不可以有很多的根?”

陈丹枫从本地画家林木化的作品《愚趣园》说起,讲述本地考古和种植学家韩槐准的故事。上世纪初从海南到南洋谋生的韩槐准,在旧汤申路买下一片荒山种植红毛丹树,并把它命名为“愚趣园”。由于思念海南荔枝,韩槐准试图种出有荔枝滋味的红毛丹。他采用“靠边接枝”方法,把许多不同树种在一起,通过嫁接枝条,让一棵树上能长出几种口味的红毛丹。

林木化画中的红毛丹树,同时拥有好几条根,难以辨别主次。陈丹枫以此为例,提出个人拥有超过一种文化根源归属的可能。“我们一直注重单纯要有一棵树的根,其实我们可不可以有很多根,每条根都在不断往深处生长?”

有许多根的“混血”红毛丹,会不会不如“正宗”的好吃?那些趋之若鹜来愚趣园品尝红毛丹的文人墨客们不这么想,否则郁达夫不会写下“不辞客路三千里,来啖红毛五月丹”,徐悲鸿也不会感叹“日啖红毛丹百颗,不妨长作炎方人” 。只会海南话和马来语的韩槐准,也没有因为不懂华英语而受排斥,而是凭借自己在考古和种植领域的造诣,同时被中英文社会接纳和敬重。

我们可不可以有很多根?在全球化的今天,越来越频繁的迁徙移居,让融入与认同,寻根和归属成为更加复杂的问题。比起坚持“落叶归根”的老一代华人,“此心安处是吾乡”或许是更多地球村居民信奉的理念。但这不代表与故乡切割,也不意味着对新文化的抗拒。

正如早期南来扎根的本地人一样,新移民的根在母国,也在南洋。坦然接受不同文化留下的印记,不刻意削弱或强化某一方影响,才能让每条根自然生长,结出属于自己的果实。

(作者是新闻中心记者 jingchen@sph.com.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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