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有发丝

张子奕:顾城——世界圆城,回头原点

作者摄于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
作者摄于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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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普通话多懒音,念诗不标准,好在“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不用深入鼻腔舌根,辨别出语言学的奥妙,我只要清清澈澈,读给坡上坡下的星火,但星火也懒的吧。

像是第一次又像是重复了很多次,我们约着在校园里走一走,谁都没有预感,看到高高的夜,就要读蓝屏幕里亮着的诗。

穹顶下我听到她的脚步声回头,莹黄地灯栽在脚下细长,飘浮起一线目光,那头是她,这头是我,我们正在隆起的草丘上行走。阶梯小小的要浓缩成几秒钟,视线里大地曲线渐趋变直,顶点即将迎来我们的星空。在她的步伐降临前,我离月光更近一点。

路窄不能并行,前后都满满的影子,是我在拥挤。我们即将独立地读诗。宝蓝魅影,夹着天光地光,含成我们细细的声音。这样的配音画面映在天幕,像是《星月的由来》,重叠轮廓曝光好几次,于是我认认真真开口读了一遍。但她讲话慢,眼珠不太动,星星不现身,温热草香从她那涌向我,我就立马把世界当成我的眼睛。我知道有句诗要开始蓬发,风的颗粒在告诉我,她应该也要开口了。

草高风短,我时常把记忆存在一只飞虫上,也时常不记得这只飞虫是不是上次那只,只有嗡嗡嗡嗡,目光从来很直。走在她前面时,我曾踩住她的影,影子的主人应该脸色莹白的,月色反射的缘故。但月亮是个借口,尽头星星的轨迹,转啊转成一个圆,我快忘掉她的眼,有些夜晚,居然人脸都可以空白。

我们就躺在草地的肚皮上,身边的她像棵会踱步的大树,要静静走向天空。我读起了《门前》的句子,顾城写于26岁,那时他快要与谢烨结婚。我的普通话多懒音,念诗不标准,好在“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不用深入鼻腔舌根,辨别出语言学的奥妙,我只要清清澈澈,读给坡上坡下的星火,但星火也懒的吧。

这首诗我不敢念完全,我的声音应该淡得透明,有些诗句容易微醺。后来胡乱扯了经典的《致橡树》《当你老了》及《断章》,仿佛那里有种不被泄露的合音,顾城却格外惨烈。好像是6岁的他活到了37岁,有诗的生命被他用一把斧头与一根绳子终结,童年农村里的猪路过,火车上一见钟情的妻子喘息,还有他的情人与儿子,再也不敢戴竖筒状的帽子,怕与印象里某个身影重合,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我不用光明,我宁愿天黑到底,像一场好久好久的电影。我用躯干抱着弯弓的草皮,耳边簌簌,草传来海的声音,她传来诗的呼吸,那个夜晚我等待着,把我填满的巨大安宁。可是脑袋突然蹦出,顾城晶莹剔透的诗的石头,硬硬砸出他杀妻的血腥,我对诗对夜茫然,希望有人能救我,身下的草地越来越拱起,哗啦啦听到激流岛在叫,我和她仿佛浮于孤岛,远近宿舍楼正冒着泡泡。

死生命也,顾城喜欢庄子,他在生命闭环时执行了他的哲学。我带着空白心情下楼梯,好想回头,但怕真的构成了一个完整圆形。好久以后,她要永远地走,亮亮屏幕上印着一句话,“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原来那竟是最后一次,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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