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特写
本地女佣超过22万人,到2030年估计至少30万人,生活中处处可见女佣。
但女佣也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对她们的故事、经历、内心世界,许多人没兴趣听,也不想知道。
与国人同一屋檐下的女佣,是千家万户的好帮手,但因为往往被当作“下人”,我们往往对她们视而不见。
本期《大特写》,侧写一名非一般的“侠客”女佣,看她如何聆听落难女佣心声,帮她们转介到福利机构、大使馆,甚至亲自带上警局。
除了雇主的支持,当她忙于家务事时,与她志同道合的15人义工团,也随时愿意伸出援手。
人在机场,行李已上飞机,无故遭雇主遣送回国的28岁女佣斯黛芬尼,抱着最后希望,半夜拨电给素未谋面的“大姐大”求助。
“大姐大”几通电话后,成功让她留在新加坡、拿回行李,还找到新雇主重新开始。
“大姐大”不是“黑玫瑰”或黑社会老大,而是长得瘦小、看似平凡的菲律宾女佣克里斯汀(38岁,Cristine Andino)。
克里斯汀是许多女佣眼中的“神奇女侠”或“女超人”,经常在女佣姐妹最无助的关头,动用她的人脉与经验,为她们排难解忧。
她是全职女佣,来新15年,都为同一名雇主效劳。
采访当天,记者下午拨电约克里斯汀,她爽快答应,当晚就身穿T恤短裤,在雇主家的组屋楼下受访,热情分享非一般经历。
她说,在本地生活这些年,时不时听到女佣被欺负的故事,四年前在本地成立“BDGNI Survivors”福利组织,专门帮助在新加坡工作的女佣。
多年来,她帮助的女佣多达几百人,女佣们获得帮助后,一传十十传百,纷纷介绍其他女佣去求助。单单采访当天,她就已接听了三通求助电话。
然而,克里斯汀毕竟是全职女佣,每天还得做家务、煮午餐晚餐、照顾雇主一家。
和许多女佣一样,克里斯汀每月只有两天休假,还好她有15名女佣义工助手,确保求助者不被忽略。
无法经常出门,如何及时助人?手机和面簿,是她最好的工具。
她通过面簿扩大触角,认识更多女佣,求助者随时能通过面簿发简讯或拨电给她。
克里斯汀的小雇主许福津(22岁,服役人员)表示,他们一家给克里斯汀很多自由空间,只要她把该做的做好,剩余时间要做什么都不过问,包括接听电话或用手机上网。
有了雇主的支持,克里斯汀才能发挥她身为桥梁的重要角色。
和克里斯汀合作多次的非政府组织“情义之家”(HOME)代执行理事长范国瀚说:“我们接获的求助个案,超过一半是别人转介过来的。像克里斯汀这样的女佣,有如我们的耳目,让我们知道哪些女佣面临困境,需要帮忙。”
同乡大小事 她都能解决
无论女佣姐妹遇到任何“疑难杂症”,包括雇主不给东西吃、强行遣送回国、被其他女佣欺负,或前男友上载裸照恐吓,“大姐大”都能一一解决。
去年,28岁女佣斯黛芬尼的雇主,不知何故大发雷霆,几天后买机票送她到机场,在没经她同意下把她遣送回国。
已被雇主送去机场的她,行李已上飞机,但她无法这样回家面对江东父老。幸好她记得朋友曾给她克里斯汀的手机号码,说有难时可找她。
走投无路下,她趁雇主不注意时跑开,拨电给“大姐大”,希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当时已经半夜三四点,我以为不会有人接听。不料,她竟然听电话,还不断安抚我,鼓励我要坚强,并要我依照她的指示,先搭德士到情义之家。”
“我原本已失去所有希望,那通电话后,让我找回希望。”
斯黛芬尼告诉记者,在情义之家和“大姐大”协助下,她已在本地找到善良的新雇主。有时跟其他女佣有冲突,也会找克里斯汀帮忙。
虽然与克里斯汀素未谋面,斯黛芬尼说:“我早已把她当姐姐看待。”
多次找克里斯汀帮忙的,还包括菲佣安娜贝(43岁),她前后把克里斯汀介绍给五个女佣朋友。
有一次,安娜贝的邻居女佣遭雇主虐待,没食物吃、被迫睡储藏室。克里斯汀介入帮忙后,除了先自掏腰包买食物请她吃,该名落难女佣也顺利通过情义之家找到新雇主。
“很多人都认识克里斯汀和她的义工,他们喜欢帮助其他女佣,无论什么问题,她们总能找到解决办法,就像是‘女超人’。”
也曾有一名女佣和男友分手后,男友一气之下把女佣的裸照放上网,女佣慌张找去求助。克里斯汀说,碰到这种情况,她会带对方到警察局报警,把案件交由警方处理。
克里斯汀透露,她在家乡已认识一些菲律宾驻新加坡大使馆的职员,每次到大使馆时,都喜欢跟他们请教、寻求意见。
久而久之,他们也会介绍各机构的人给她,她的人脉因而逐渐扩大,拥有更多助人的资源和知识。
助人非儿戏 细心选义工 有人舞厅打架被炒
要帮人非儿戏,大姐大认真对待。为确保组织素质,她严密筛选成员,先上面簿查背景,若义工行为不端,她会铁面开除。
克里斯汀说:“很多被帮助过的女佣,都心怀感激想加入,但我去她们面簿查看,发现有些会跟人吵架,有些多管闲事。若任何人都接受加入,我们的组织就没素质了。”
她举例说,曾经有成员在舞厅打架,她知道后,毫不留情开除了三名义工。
“你是要来帮助别人的,但若你自己都无法有纪律,那有什么用?”
因为要求高,组织只有15名义工,个个由她亲自培训,每个月开会一次。
对于帮助人,她有一套程序。先了解对方情况后,义工会提建议,让女佣自己做出“知情决定”。待对方决定后,义工就会给予清楚指示。
她说,最重要的是,义工会给落难女佣关怀与希望。“我会一直鼓励她们,叫她们不要担心,告诉她们,我们会在这里帮助你。”
“情义之家”代执行理事长范国瀚指出,女佣平日从早忙到晚,一个月休假不过两天,对这群选择抽出时间帮人的义工,他衷心表示敬佩。
两度遇恶雇主 女佣走出阴影当义工
“他们只把我们当女佣,好像我们不是人,只是下人。”
菲佣乔伊斯(36岁)有感而发,哽咽告诉记者。
也是BDGNI Survivors义工团成员的她,曾碰过两名不良雇主,至今历历在目。
她说,当时在迪拜的雇主一天只给她吃一餐,但“丢”很多工作给她,也不允许她在外和人说话,去巴刹买菜得限时回来。为避免迟早出事,她下定决心离开。
另一次,她在新加坡的一名雇主,要求她清晨4时多起床,晚上12时才睡觉。
“他们只把我们当女佣,好像不把我们当人对待。我们来这里当女佣赚钱,不代表雇主有权欺负我们。”
最终换到好雇主后,乔伊斯决定挺身而出帮助其他女佣。
不过,她听了其他女佣被恶待的遭遇后,不知该如何下手帮忙。
知道在面簿认识克里斯汀后,她决定加入组织当义工。
她形容“大姐大”克里斯汀坚强善良,碰到有人需要帮忙,总是尽力帮助,绝不抛下不管。
乔伊斯说:“当女佣前,我曾在菲律宾当六年修女,到孤儿院教小孩,也登门家访弱势家庭,给他们衣物食物。当了女佣,还能回到本行继续帮人,我感觉很欣慰。”
福利机构创办人:客工人品修养值得我们学习
福利机构“康侍”创办人吴伟良医生说,客工弱势只因“缺钱”,他们的人品修养,往往值得国人学习。
专门照顾客工的福利机构康侍(HealthServe)主席吴伟良医生(57岁)说:“新加坡人习惯以金钱来衡量一个人的能力,如赚多少钱、住什么房子等,所以把这些弱势群体看在他们之下……但若以他们的人性、文化修养、和友爱互助来看,有很多地方是可以让我们学习的。”
他举例说,本地有客工诗人,休假时爱创作写诗,也曾参赛得奖。相比之下,很多国人闲暇时往往到商场购物,内心更为空虚,只是自己没察觉。
吴医生说,虽然许多客工有能力,但能否发挥潜能,经济能力仍然是关键因素。
“客工在自己的国家找不到收入更好的工作,才来新加坡打工。因为经济方面不平等,他们才没相同机会发挥才能。”
尽管如此,有些人仍跳不脱以“女佣”或“客工”身份看待他们,吴伟良认为,这是因为很多国人对自己没有安全感(insecure),想控制在他们之下的人,从而获取优越感。
他也指出,近几年来媒体常报道弱势群体的处境,过去五年来本地对弱势群体已展现更多关怀。
他认为,若要继续加强国人这方面的意识,除了教育国人多思考,国人也必须更有安全感,才不会把女佣或客工当“下人”。
离乡背井15年 夫遭枪杀女由母顾
15年前克里斯汀离乡背井来新时,女儿已三岁。做两年后,公务员丈夫要她回国多生小孩,夫妻还未团圆,丈夫却被人枪杀。
她忆述,回国一个月前的某天清晨,突然接到一通电话。“他们说,我丈夫在回家路上被人枪杀,相信与政治有关。”
克里斯汀当场崩溃,前一晚才跟丈夫通话,她无法接受几小时后,夫妻就已天人永隔……
忍痛回国处理丧事后,克里斯汀决定把新加坡当家,继续留守新加坡,女儿则交由母亲照顾。
放弃陪孩子成长的机会,飞到异乡照顾别人家的小孩,舍得吗?
她淡淡地说,离开时女儿还年幼,她跟女儿并不会很亲。反而提到22岁和19岁的小雇主时,她展露笑容,自豪表示与他们关系很好。
两位小雇主甚至打算今年陪她回国,看看她的家乡。
许福津说:“我们早已把她当家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