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云:阿妈菜·没离开过

7月1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已将红菜汤作为乌克兰菜肴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而关于红菜汤的起源之争,早在俄乌冲突爆发前就已开始。(iStock图片)
7月1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已将红菜汤作为乌克兰菜肴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而关于红菜汤的起源之争,早在俄乌冲突爆发前就已开始。(iStock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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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身携带那锅祖母或妈妈传下的红菜汤,经常细火慢炖也馈赠亲友,可谁又能真正品出,那艳丽浓稠的汤里隐藏多少独属主人的秘密滋味?

之一:阿妈菜

多伦多,小街像个模范社区,邻居互助友爱,疫情前每隔几个月就有聚餐,某户门前草坪上,大家各显神通奉献食物。有位七十多岁的俄罗斯裔老奶奶特别疼爱小孩,一天邀她来家里下午茶,她捧了一大锅红菜汤上门。原来她出生于中国东北,父亲早年在哈尔滨办孤儿院,上世纪60年代初中国大饥荒,14岁的她和全家人从哈尔滨出发,辗转多地抵达加拿大,以难民身份被接纳,完成学业后,在小街附近的学校教书直到退休。

晚餐时老奶奶的俄式红菜汤获得一致好评,我眼前则闪过一个14岁俄裔少女走在哈尔滨街上的样子。六十多年一步步走来,少女已成老妪,她随身携带那锅祖母或妈妈传下的红菜汤,经常细火慢炖也馈赠亲友,可谁又能真正品出,那艳丽浓稠的汤里隐藏多少独属主人的秘密滋味?

上网找红菜汤煮法。近年有记菜谱的习惯,多数是大学同学在微信群贡献的私房菜。虽然“抖音”“小红书”上烹饪视频垂手可得,大约录食谱让我有快感吧,乐此不疲。

前些日子读潘正镭的《太阳正走过半个下午》,也摘下一份炒饭食谱,来自书中散文《母亲》:“家有隔夜饭,母亲会把猪肉切成细粒,若有虾,也同样处理。还有火腿。蒜爆之后,倒入冷饭翻炒,起镬之前,添小块牛油,把炒饭放进电饭锅,撒上新爆油葱,焖焖。掀开锅盖时,香气扑鼻。”

不能以为阿妈菜里只有爱心,阿妈的家常菜能笼住儿女的胃,其实都有点小诀窍。潘家炒饭看似食材普通不难操作,殊异之处在于那“小块牛油”。头脑一亮,这“牛油”不久前也在上海作家石磊的一篇《清蒸》里见过。

作者旅居香港时请过一位保姆阿秀,阿秀煮别的菜都不行,唯独一手清蒸鲜鱼雅丽惊人,问她此技何来,说是之前的东家太太教的,再问有无秘籍,答曰并无。阿秀蒸的鱼,清、腴、活、嫩,后来作者把阿秀带回上海,亲属和好友常会点名阿秀蒸条鱼来解馋。终于阿秀回了广东梅县老家,作者只能自己下厨,无法复制阿秀手艺,却有个补救方法,拿块黄油搁在鱼身,蒸出来的鱼,大致亦清腴可口。

神奇的黄油(牛油)。如今网上可见“黄油蒜香炒饭”的帖子,可潘妈妈做法不同,是饭加料炒了再添块牛油放进电饭锅焖,独门。清蒸鱼用黄油仍未听闻,可惜作者没交代灵感源头。

阿妈菜的美味里常调着酸甜苦辣身世故事。潘正镭的《母亲》仅千字,擅炒饭的母亲在丈夫早逝后打几份工抚养儿女,皮肤病屡医不愈,只能独自跑到海边浸海水那一节,相信闻者无不动容。

读港报专栏,知道港人的“阿妈菜”大致有梅菜蒸鲩鱼、咸鱼肉饼、洋葱猪扒、萝卜焖牛腩、可乐鸡翼等,每家每户又各具特色。有位医生陆志聪写,每年父亲忌日都会回老家,祭拜后母子同食一餐饭,桌上必有一道白斩鸡,蘸料是不添咸味的葱姜汁。有读者怀疑这蘸碟如此简单佐鸡怎能美味,陆医生说,母亲手制的葱姜汁原味已足够鲜美,这道父亲所爱菜肴是父母胼手胝足几十年的见证。

之二:没离开过

新加坡,“邻居”黄嘉一WhatsApp告知他自资7000多元印制的精美诗集面世,想起曾遵其所嘱写过几百字,标题叫做《没离开过》——

读过嘉一叙说自己法国留学生活的文字《驿站·没离开过》,私以为是他写作多年,蛮高产的散文里最动人的一篇。

西方有一句谚语:“每个人都有两个国家,他原来的,还有巴黎。”(Everyone has two countries, his or her own - and France.)表达的是巴黎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

在中文世界,大家更熟悉的是美国作家海明威的话: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巴黎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认识嘉一就快30年,或许也因为他住得离我很近,感觉他是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老友:我来来往往,归来又离去,而他,永远都在那里。

是的,主要身份是钢琴老师的嘉一有一种超常的稳定性:严肃,严谨,严格。一切有条不紊,是他最突出的性格和作风。按理说,这样的“三严”之人和“诗人”这个称号格格不入,在我们的理解中,浪漫不羁,不才是诗人最鲜明的符号么?

可是当嘉一告诉我,他如今最大的兴趣是写诗,因为写诗可以天马行空;当我知道他虽然涉猎时间不长,却什么题材都写,什么诗歌形式都试,创作数量已足够出一本诗集;当我想到,这些年来,在音乐教学之外,他不仅写散文、写剧本,如今又成了“诗人”,我一点都不感到惊奇。

无他。他在巴黎待过啊。那六年是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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