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娜:萧乾笔下劫后的新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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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对新马当时的社会乱象,战争期间日军对华人的残杀,战后经济,民生的的百孔千疮,殖民地统治者对人民的压榨,新马人民政治意识的觉醒等,都有深刻而富有历史价值的描述。

在书房想找本旧书,找了半天,想找的书没找着,无意间却找到了多年前方修(1922-2010)签赠的《方修诗文选》。随手翻了翻,翻到了书中的《忆萧乾》。说来惭愧,许是当年翻书时翻漏了,这文章于我是陌生的。心里不禁纳闷,从来不曾将方修与萧乾联想在一起,两人竟是相识?

萧乾(1910-1999)曾于1983及1985年两度与文洁若应首届及第二届国际华文文艺营邀请,到了新加坡。首届文艺营同時应邀前来的还有艾青和萧军。萧乾性格随和,待人以诚,总是充满笑意的双眼叫人看了也开心。那次的新加坡之行,萧乾结交了不少本地文艺界的朋友,可说广结善缘。

但方修《忆萧乾》追忆的却是1946年年中,他与萧乾在吉隆坡的一席之谈。当时方修在吉隆坡《中华晚报》当记者,在编辑李蕴朗的安排下,与《民声报》的吴冰和《中国报》的李雁宾相偕访问萧乾。

方修自我调侃,由于他们三人都不熟悉萧乾的作品,一时之间无从问起。席间有人提起方修喜欢写杂文,这时方修写道:“萧望着我,颇为认真地说:‘我就不赞成太多人去写杂文。杂文写多了就很难保持对于文艺创作的严肃态度,许多上海亭子间作家遇到报刊的编辑催稿催得急,来不及搞创的时候,就常常写两篇杂文去应付。这是济穷之道。这些作品很少写得好。他们虽然称之为杂感,其实作者是勉强在挤,丝毫也没有实感。鲁迅先生就不同,他的杂文的确确是有所感,不是无中生有,硬挤出来的。’”

萧乾1935年进入《大公报》负责采访,1939年远赴英伦,既任教伦敦大学东方学院,又兼任《大公报》驻英记者及战地随军记者,为二战时期欧洲战场唯一中国战地记者,而且曾随美军第七军挺进莱茵河。联军攻入柏林后,他也是第一批进入柏林采访的记者之一。萧乾后来又采访联合国成立大会、波茨坦会议,以及对纳粹的审判等。

1939年秋天,萧乾从香港坐船经新加坡赴欧洲,1946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那年36岁的萧乾又乘货船回到东方,那回途次新加坡时,他搭火车到马来亚各城镇观光,并以《大公报》记者的身份在各地采访。

那一年,萧乾在新加坡与马来半岛滞留一个月,回返中国后写成了采访笔记《劫后的马来亚》,并将他在战前战后的一些采访,出版成《人生采访》。

1983年,萧乾在首届文艺营座谈会上说了,他于1946年在槟城就认识了当时在《星槟日报》任职记者的李炯才。两人37年后在新加坡再见,彼此都已垂垂老矣,李炯才也早已不当记者,从槟城到了新加坡,辗转从政后,官拜总理公署高级政务部长。

因为好奇,前两天终于有机会读到了1947年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人生采访》,迫不及待读了《劫后的马来亚》。文章开篇,萧乾描述了他如何经过苏伊士运河,20天以后,跨过红海和印度洋,“来到远东的门户——新加坡”。

从文章中知道,萧乾那年遍访新加坡、吉隆坡、怡保、槟榔镇(槟城)等地。也跟当地一些名人、报人有过接触,包括陈嘉庚、同盟会会员等。

读《劫后的马来亚》,不得不说,做为记者,萧乾新闻敏感度强,观察力敏锐,字里行间更流露出悲悯之心。相隔七年,重返劫后的新加坡,萧乾感叹道:“新加坡酷热、喧哗,但已没有旧日的整洁。除了一两处西洋人住的地方,全市几乎都是破破烂烂的。”

文章对新马当时的社会乱象,战争期间日军对华人的残杀,战后经济,民生的百孔千疮,殖民地统治者对人民的压榨,新马人民政治意识的觉醒等等,都有深刻而富有历史价值的描述。

萧乾一针见血地指出:“亚洲经过这场战争洗礼,已不再是昨日的亚洲了。不但印度尼西亚独立旗帜的斜影已投射到整个马来亚半岛,四年的抗日地下工作本身也是难得的政治教育。今天,由于一个白种宪兵踢了某马来工人一脚,所有码头工人(中、印、马来)都罢起工来,并且声明:我们罢工不是为工资,而为尊严。”

对当时新马的经济低迷,萧乾也有所着笔:“锡胶官价低,而且强令售与政府,据说英政府有意趁此给华侨胶业以打击,因而使胶园主和采矿家持观望态度。这样一来,失业问题发生。英殖民当局又对日本军钞概不承认,于是贫穷便带来社会不安。所以目前对英卷土重来后的统治,可说是怨声载道。”

他也记下了这一笔:“四年前,英人撤退是悄悄的,临到大局已去,才把中国政治犯放出,每人授以猎枪来‘保卫’马来亚,弄得后来日兵见了华人就杀。到如今,失踪和被残杀的华侨估计不下10万。”

看得心酸的是,萧乾写道:“最难忘的是我参观学校的时候,一间容五六十人的教室,差不多每个学生肩头上都钉了块麻布(作者按:指丧亲学生戴孝)。拖我去的三轮车夫,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他的爸爸也是被召到暹罗去造铁路,一去未返。”

在1983年首届国际华文文艺营的一项谈写作经验的座谈会上,萧乾以“老记者”自我定位,并说了他做为记者的原则:“如果我不成材,写不出东西,至少还可以在这大时代里曾经做过一点事,把事实传播了给大众。”

读萧老写于75年前的《劫后的马来亚》,又想及那两次国际华文文艺营期间,与萧老有过的一两次交浅言深的谈话,感触之下,谨以此文向萧乾先生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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