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向京:花见

人们在东京新宿御苑樱花树下赏花。(黄向京摄)
人们在东京新宿御苑樱花树下赏花。(黄向京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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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棵生机勃勃的巨树的永恒存在,无以衬托出樱花的凋谢瞬逝。

我坐在东京新宿御苑的草地上,遥望着一棵粉红色樱花树,不用相机,而是用头脑记住樱花树的样子。有一年在日本九州,记住了一棵特挺拔的银杏树,阳光下,叶如黄金,色斓如画,还有一地红黄杂色的枫叶,也就记住了秋天的样子。

这棵樱花树远看像似一把花伞,或是一粒锦绣花团,有些枝丫冒出了头,更喜欢靠近天空的蔚蓝。鸟儿在最高的枝头上停驻,来回飞跃。树下满满是情不自禁忙着拍照的人头,更远一些的,在野餐,在赏花。

我在另一棵树下,努力仰望,试图捕捉花丛间鸟儿扑翅的身影,不想就注意到了樱花树干,那么的黝黑粗壮,衬托出粉红樱花的娇嫩。几天前在京都天龙寺的曹源池庭园,遇上大红色的黑光贴梗海棠、粉红白的马酔木,紫色的凖人三叶杜鹃,满开的枝垂梅,有乐椿花瓣落满地,我该心满意足,为何还会在意庭园高坡上那一棵高耸的樱花树的光秃秃?难道唯有樱花盛开,才称得上是春天的样子,其他早春的花皆不是花?

黝黑的树枝,衬托出粉红樱花的娇嫩。(黄向京摄)

不管花开不开,樱花树干枝丫映照着蓝天或倒映地上的阴影,都是美的姿态与生命的存在。一丛丛从茁壮的黑枝干冒出来的樱花,白得闪闪发光。我们为樱花的美色迷惑、沉醉,仿佛从此世间再无其他颜色,往往看不见花海是由巨大树干撑起的。

在京都智積院榻榻米上舒展双脚,面对着日本国宝级,象征桃山时代绘画风格的金碧屏风障壁画,我看了很久,比壁画面对的名胜庭院还久,深有此感:没有一棵生机勃勃的巨树的永恒存在,无以衬托出樱花的凋谢瞬逝。

京都智積院的金碧屏风《枫图》与《樱图》。(黄向京摄)

《樱图》的纯白重瓣樱花在纤细的树枝上被精致地描绘出来,有些花瓣看似凸起,是由压碎的牡蛎壳制成的碳酸钙层来产生立体的纹理效果,400年过去了,户外樱花年年吹雪,贴满了金箔的屏风上的白色花瓣仍未剥落。画家长谷川久藏在完成这幅杰作后的第二年就去世了,年仅26岁,其过人绘画天赋如樱花花瓣般转瞬即逝。此画仿佛夜幕降临前的樱花,闪烁着微妙的光,像月光。

长谷川等伯为了克服丧子之痛而创作《枫图》,同样以象征生命力的树干为屏风障壁画构图主体,五颜六色的秋叶和散落秋草熠熠生辉,生死共存,营造出磅礴光彩与庄严美感。

这些屏风障壁画是画家接受委托,为了丰臣秀吉等统治与富裕阶层的府邸所创作的,在室厅的有限空间内,重现了户外四季繁花似锦的美丽大自然世界。来到江户时代,老百姓负担得起的浮世绘版画艺术蔚为流行,花见(赏樱)也是一大普遍主题。日本人在日常生活中,每逢花季花见的传统从未中断,古人今人花下重逢。

东京上野公园的樱花比预测的早了十天开花,成排的红白灯笼挂上。东京国立博物馆在樱花季举行“在博物馆赏樱”展览,展出17到19世纪与樱花主题相关的浮世绘、瓷器、织物、屏风等展品。狩野派晴川养信笔的屏风作品,取材日本文学名著《源氏物语》的一个段落画面,展示在樱花树下举行的佛教仪式“胡蝶”,风格华丽,充满春天气息。

歌川丰国的浮世绘(局部),描绘新吉原樱花盛开,花魁在樱花树下争奇斗艳。(黄向京摄)

浮世绘名家歌川丰国看到,新吉原樱花盛开,花魁在樱花下赏樱,也争奇斗艳。鸟居清长的笔下,飞鸟山都是赏樱的人潮。奥村政信将西洋透视法应用于浮世绘创作中,《樱花下骑马的少年》借用骑马的俊朗少年与倚窗观望的两名美女,侧写花季的春心荡漾。也是陶艺家的画家尾形乾山忘了人潮,只看到《樱花春草图》,大自然的美。

这一路赏樱,看到更多的年轻游客换上和服,樱花树下取景自拍合照。看着那些租来的和服,一点也不“传统”。而博物馆展示的织物“萌黄子地樱树孔雀模样袱纱”绣着一树盛开的樱花,花枝上栖有一只开屏的雄孔雀,风格华美绚烂。锅岛烧的瓷盘上彩绘垂枝樱或五彩樱树,还有莳绘砚盒与书架等都可以赏樱,日本人的花见作品,达到艺文的高度。

上野公园飘雨了,游客仍然撑伞在樱花树下流连忘返。脑海中出现了博物馆所见,浮世绘名家歌川广重《名所江户百景》的一幅画面:江户老百姓穿蓑衣撑伞雨中赏樱,不由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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