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战争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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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郁的香味,像是无形的闹钟一样,又生蹦活跳地将我“闹”醒了。

每天早上,莎莉玛总变换着花样烹制各式美味早点;香气像长了脚,满屋乱走。

我一出房门,莎莉玛便以快乐的语调招呼我:“给你准备了一份油炸乳酪面饼,热气腾腾的,快来吃呀!”

椭圆形的乳酪面饼,金光灿烂,瑰丽华美。薄薄脆脆的饼皮里面,鼓鼓囊囊的,全都是香香软软的乳酪;醇厚的芳馥,如晨雾般包围了我。

莎莉玛已经吃了一个,正伸手往盘里拿第二个;胖胖的手指和厚厚的嘴唇,油光闪闪。她已顾不得说话了,从油炸面饼里冒出的烟气,好像是活的,兀自在她眼耳口鼻间流窜。

乳酪面饼很可口,但是,很大,我半个都还没有吃完,便看到莎莉玛伸手取第三个了。此刻,她身上层层叠叠的赘肉,全都发出饥饿的呼唤。

在阿塞拜疆西北部大城占贾(Ganja),我们下榻于民宿,莎莉玛是我房东的女儿,今年29岁,还待字闺中。只要她在家,厨房便炊烟袅袅。房东看着珠圆玉润的女儿,溺爱地说:“她呀,没有什么别的嗜好,就是爱吃。”

当天傍晚,我们到水果集市去逛,正是葡萄上市时,甜熟的气息像芳香剂,把偌大的集市熏染成浪漫的葡萄园,绿的像翡翠、紫的像水晶。各买了一公斤,准备送一半给常常飨我以美食的莎莉玛。

回返旅舍时,莎莉玛正好下班回来。当我高高兴兴地把葡萄递给她时,她却近乎无礼地把我的手推开了,满脸厌恶地说:“不不不,我不吃葡萄!”

她突兀的反应让我愕然,但是,她也没有解释,转身便走进了厨房。

我意兴阑珊地把两公斤葡萄拎到房里,心想:明天得以葡萄当三餐了。

当晚,月色澄亮,我和日胜在庭院里啜茶,莎莉玛拿着一个牛油蛋糕笑眯眯地走过来,说:“刚烘好的,你们尝尝。”蛋糕一切开来,金光乱闪,和天上的月色交相辉映。质地绵密的蛋糕柔软丰润,是恰到好处的那种圆满完美。我们正吃得开心时,冷不防莎莉玛突然问道:

“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不吃葡萄吗?”

不吃葡萄,不足为奇,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嘛!令我好奇的是,为什么她看到葡萄时,会如斯厌恶,而且,在霎时间变得如此无礼?其中必然有耐人寻味的故事。

果然,她缓缓地开口了:“我是被葡萄咬伤了,而这,又是和我们国家的历史息息相关的。”

我的好奇心全然被撩起了,侧耳倾听。

她娓娓说道:“你知道吗,长期以来,阿塞拜疆和邻国亚美尼亚,都为了领土而纷争不休。”

我当然知道,1992年至1994年之间,两国还大动干戈呢!

“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各自脱离了苏联而独立后,两国关系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风声一天比一天紧,大家都如履薄冰,心惊胆战。到了1992年,酷寒的冬天降临时,可怕的战争终于爆发了。那一年,姐姐六岁,我才四岁。我们一家四口住在巴库,奶奶一个人独居乡下;尽管过去爸爸曾一再要求她搬到城里同住,可她硬是不肯。战火一起,我们便两处牵挂了。”

(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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