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酒事

汪曾祺的螃蟹画,相信少不了酒的助兴。(取自《吃饭》)
汪曾祺的螃蟹画,相信少不了酒的助兴。(取自《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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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实秋感悟出饮酒佳境应为《菜根谭》的“花看半开,酒饮微醺”,诚然。

别看民国第一号人物鲁迅一脸严肃,言辞尖锐,也爱杯中物。鲁迅日记里凡有酒事必记,自饮、公宴或朋友相招。他三天两头喝酒,“夜失眠,尽酒一瓶”、“午后盛热,饮苦南酒而睡”。“(郁)达夫招饮”频频出现,这十几年酒友于1933年作诗《赠鲁迅》“醉眼朦胧上酒楼,彷徨呐喊两悠悠。群盲竭尽蚍蜉力,不废江河万古流。”

小说里的孔乙己爱到咸亨酒店站着吃酒,温两碗黄酒,要一碟茴香豆。虽是绍兴人,但鲁迅并不只爱黄酒。郁达夫在北平时曾和他在东安市场一家小羊肉铺里喝过白干,说鲁迅“到了上海之后,所喝的,大抵是黄酒了。但五加皮,白玫瑰,他也喝,啤酒,白兰地他也喝。”

鲁迅酒量不大,酒量相当好的许广平在某年端午节以酒“猛攻”鲁迅,从敬酒演变成比酒干杯,葡萄酒换成白酒,与会者俞芳晚详实记录:鲁迅“看来有点招架不住许广平姐姐的凌厉攻势,但他绝不示弱,大有奉陪到底的气概”,后来“真的有些醉了”。许广平过后写信向鲁迅道歉,两人好了起来,同居生子。鲁迅写给许广平的信中不时说“不如即时一杯酒”,还报告“1925年端午下午,喝了烧酒六杯,葡萄酒五碗”。有人在报上登一漫画“酸”他,一大坛绍兴酒旁边缩着小小的鲁迅,呵呵。

生性苦闷浪漫的郁达夫在乱世里酩酊大醉。一日,郁达夫饮酒一夜未归,醉后在冰天雪地过了一夜。一次醉后,上了去宁波的船,等夫人王映霞来领。王映霞与朋友“约法三章”,凡请郁达夫出去喝酒,必要负责送回,否则不让出门,起初尚有效,久之成空文。郁达夫写下“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梁实秋是民国“海量”级人物,晚年在《饮酒》回首当年酒中八仙狂事。他在1930年代初受邀南下青岛大学任教,看山观海久了腻烦,于是“呼朋聚饮,三日一小饮,五日一大宴,豁拳行令,三十斤花雕一坛,一夕而罄。七名酒徒加上一位女史(闻一多、梁实秋、杨振声、赵太侔、陈季超、刘康甫、邓仲存和方令孺),正好八仙之数,乃自命为酒中八仙。有时且结伙远征,近则济南,远则南京、北京,不自谦抑,狂言‘酒压胶济一带,拳打南北二京’”。胡适路过青岛看到八仙过海,大吃一惊,急取出太太镌有“戒”字金戒“休战”,后将梁实秋叫到北京去。梁实秋感悟出饮酒佳境应为《菜根谭》的“花看半开,酒饮微醺”,诚然。

上海开明书店同时期成立“开明酒会”,叶圣陶任会长,规定“凡能一顿喝五斤以上黄酒者,方能申请入会”,会员包括丰子恺、郑振铎、书店老板章锡琛,每周雅集一次,出题谋划、编辑出版在酒席间完成。丰子恺在1948年到台湾办画展,有人劝他居留,他婉拒:宝岛四季如春,人情味浓,唯独少了绍兴酒,不能久居。

三杯之后,浑忘尘劳的丰子恺每天都要喝绍兴黄酒,花生米、茴香豆、豆腐干等是下酒菜,秋风起就剥蟹佐酒。他撰文写过四次喝酒难忘的情境,包括在日本与黄涵秋以壶烧佐日本黄酒。他可以不吃饭,但不可以不喝酒,酒是米做的,吃了酒就等于吃饭了。文革期间被抽皮鞭,从画院踉跄回来的丰子恺,家人心痛,可他笑说:“我每天都能回家来就不错了。只要有得酒吃就好!”

丰子恺认为“二三人情投意合,促膝谈心,倘添上各人一杯黄酒在手,话兴一定更浓。吃到三杯,心窗洞开,真情挚语,娓娓而来。古人所谓‘酒三味’,即在于此”,但决不可吃醉,那就违背吃酒的本旨了。丰子恺喝了酒画漫画,《主人醉倒不相劝,客反持杯劝主人》《三杯不记主人谁》《田翁烂醉身如舞,两个儿童策上船》醉态可掬,忍俊不禁。

“泡在酒里的老头”汪曾祺不一定要有酒友,酒就是友,写了《独酌》,醺游、酡意、醉眼、酣唱,讲了酒的趣闻杂谈。安于竹篱茅舍、小桥流水的汪曾祺认为,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其父喝酒习惯给儿子倒一杯,作家朋友回忆文章中,汪曾祺“饭桌上酒不离手”已成共识。待汪曾祺做父亲,女儿回忆爸用筷子在酒杯里蘸了,送嘴里,又辣又呛,只好嚎啕大哭,妈妈又急又气:“汪曾祺!你自己已经是个酒鬼,不要再害我的子!”

浙江美术馆不久前为汪曾祺百年诞辰办“岭上多白云”书画展。汪曾祺的画即兴一挥,逸笔草草,“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我的画,也只是白云一片而已。”其画与其文,好在平淡入味,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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