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影评
近来Netflix仿佛中了登山热似的，几乎在同一时间推出两部同为2021年出品的，有关登山的片子。一部是前身为日本小说及漫画的法语动画片《神之山巅》（The Summit of the Gods），一部是纪录片《征服14座高峰：凡事皆可能》（14 Peaks: Nothing is Impossible）。
这两部都对顶级登山者超凡的体能和毅力予以致敬，在淡彩轻描间令人不禁对直冲人类身心极限的自我锻炼者万分佩服。然而，《神》和《征》在思想上又存在非常尖锐的差异，让我们看到了“挑战顶峰”背后两种不同的人性面向。
众擎易举·独造高峰
《征》呈现在登山界原本默默无闻的尼泊尔人尼姆普贾（Nirmal Purja）2019年响响亮亮地打破世界纪录的壮举——7个月内征服全球最高的14座山峰！且不论这些山峰每座高度都在海拔8000米以上，攀爬过程必然进入严重缺氧的所谓“死亡地带”，凶险无比，单看历史上第一位爬遍14峰的知名登山家雷诺梅斯纳 （Reinhold Messner）当年花了整整16年才能完成，雄心万丈的尼姆普贾，成就有多么惊人，自不待言。
有这样的题材，片子容易沦为造神颂歌，打磨个人光环。可喜的是，《征》始终将个人成就联系集体。片中的尼姆普贾反复提到他是为尼泊尔而攻顶，能完成壮举全靠有了不起的团队。他批评那些登上珠穆朗玛峰的西方人老爱说：“要感谢雪巴人（Sherpa），因为靠他们的支援才上得去。”他提醒观众：那一个个冒着生命危险帮助大家攻顶成名的雪巴人都是有姓名的，好不好！《征》的一大基调，就是与他人共享成功的荣耀与喜悦。
格调严肃的动画片《神》则正好相反，凸显了深重的孤独，绵绵无尽的悔恨，还有因“时不我与”而害怕遗憾的心情。
当一个有志者努力认真地去追求崇高的目标，却发现本来以为皆属同道中人的队友们论热忱，论投入，论能力都远远不如自己的时候，能怎么样？“队友”尚且如此，平日那些同占时空又绝不同轨的同学、同事、家人就更不必说了。
等到有同等热情又敢投入的人终于来了，偏偏又是实力不足，只会构成累赘；搞到最后，在人生的“死亡地带”中，只剩下一个全无联络的对手作为遥遥相惜相励的对象，又能怎么样？无奈，“无言独上西楼”是被逼出来的。长年累月自我鞭策、自我要求，一个人默默坚持之际，世俗中哪里还有知己？不得已，最后的伟大成就不需要别人认可，天知地知，山知我知，真的也就够了，这就是《神》的悲啸。
极峰之圣境
遥想《神》提到的真实传奇人物乔治马洛里（George Mallory），他当年被问及为什么要爬珠穆朗玛峰，答复仅是：“因为它就在那里啊。”这就是断绝得失与因果的所谓“活出绝对性”（living in the absolute），令人无限神往。
《神》的剧情在精神上与此相通，从一个历史谜团开始，以（世人眼中的）另一个谜团结束，神而明之地暗示世人关注的“真相”根本不重要——借用古代哲人的话来说，正是“以道观之，若存若亡”。
跟《征》比起来，《神》更叫我沉吟不已，在一年终逝，一年复始的当儿，很能激励我向自己重申毕生大志的悲壮性。记得意大利登山者兼思想家尤利乌斯埃佛拉（Julius Evola）曾经批评现代人参与所谓登山运动，不断寻求打破纪录或提升危险性，不过是如瘾君子般不断追求感官刺激，绝不足取。
埃佛拉进一步说明：真正有内涵的登山行为，是将“高山”的隐喻和实境内外统一起来，在肉体和灵魂两个层面同步进行自我克服和自我超越，一步步切切实实地超脱恐惧、疲累，以及趋吉避凶的自保心态，专注于眼前的危机和前进路径，而时刻活在当下，通过严酷的自律，最后达到“超乎言语的解放，有如太阳般的孤寂与沉静”，成就“净化、觉醒和超然的重生”。
“神之山巅”之所以叫作“神之山巅”，至此昭然。谁愿意到那片清冷澄明的净土，与今古十方的见道者相会？请算我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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