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举行派对的客厅,地上似乎伏尸纵横。一头黑猩猩独坐一旁,满嘴满手鲜血,举止渐渐显得毛躁不安。

镜头一转,地点换成某处养马场。黑人父子正在干活。突然,天空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飘忽声响。叮砰叮砰,各式各样的异物高速飞降如雨,有人当场溅血倒地……

这是新电影《不!》(Nope)开场的两个小段。显然,这些是精心锤炼及特意并置的画面序列,充满了问号,意在一起跑就立时奠定全片基调,并且挑起观众的好奇心。

名导Jordan Peele(乔登皮尔)继《逃出绝命镇》(Get Out)和《我们》(Us)之后,以本片再次带来高水平的悬疑惊悚。这次的故事围绕着在山谷中盘踞肆虐的不明飞行物体,经过一段曲折离奇的过程,总算让我们明白了黑猩猩派对和怪雨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这一联系跟剧中许多漫不经心地瞬息间埋下的伏线(或设置的其他各种前后呼应)一样,真是叫人预想不到,落实后又只觉水到渠成,不张不扬,甚至意味无穷。反观有些所谓著名制片人,笨拙地嵌入了若干凿痕分明、见头知尾的小把戏之后,还不禁表露一丝自以为聪明得不得了的意思,差得远了。

各类声响有效渲染诡异

在营造气氛这一方面,《不!》跟乔登皮尔的《逃》和《我》一样,大大得力于声响的高明运用,完美配合画面。《不!》能做到极其诡异莫名,借助的是类别似乎更为广泛的各种声响,包括歌曲(哪怕只用一小段,或者仅仅取其歌词来丰富意涵),难以捉摸的呼喊,凸显孤立空旷的回音,特定演员的嗓音等。比如Michael Wincott(迈克尔维克特)饰演追拍异象的摄影师,嗓音低沉诡魅,有如其人深不可测,称得上是万中无一的佳选。又比如《这是迷失的一代》(This Is The Lost Generation)、《奥比人埃克苏马》(Exuma, the Obeah Man)等老歌,都很耐人寻味并又有效地渲染氛围,穿插得各得其宜。

诡异不是《不!》的一切。本片跟两部旧作一样,触及了种族主义课题,只是这次挖掘得比较浅,轻轻带过——想必乔登皮尔个人有点社会使命感,总想在作品中体现美国当前的“觉醒文化”(woke culture)。此外,乔登皮尔前后三部片子还有一个共通的特点,就是都将一种自然流畅的幽默感与恐怖惊悚并行交织而不相悖。这种幽默的本质跟泰国和过去香港一些猛鬼片的诙谐胡闹有所不同,源于剧中人物日常流露的生活习性和人生态度,真切温良而不过火。可是如果今后的作品都还一直搞这些,恐怕不行。

事实上,《不!》已经沿袭了两部旧作的一个通病(虽然这个问题在《我》那里相对轻微)——影片前半部以悬疑神秘扣人心弦,到了后半部,真相终已明了,故事忽然就差了,陷入比较实在而肤浅无趣的抗斗,而且主角往往要高度依赖一些小聪明和对抗斗对象的一两点片面认知。希望乔登皮尔不要像M. Night Shyamalan(奈沙马兰)那样,在享誉影坛的当儿渐渐走上恶性自我重复的绝路。

悲剧重演的惨烈

到头来,显而易见,《不!》要讲的终究不是UFO,而是广义的“奇观”(spectacle),以及执迷于不断追逐并分享奇观的痴狂世代。(在此意义上,本片可与2014年的电影《夜行者》(Nightcrawler)相参。)剧中小报网站记者临死前还要问“为什么还不拍照?”,是以直接揭示的方式批判了这种集体执迷的疯癫与荒唐,强而有力。剧中的不同人物大费周章,一直要抢先“拥有”不明飞行物体的奇观,一试再试,甚至不惜牺牲性命,忘记把握比“奇观”更重要更近在咫尺的东西。我们不禁要反思:通过拍摄图像影像来“拥有”,真有那么重大的意义吗?

我个人印象最深刻的,是黑猩猩派对的受害者之一以伤毁多年的面容,带着扭曲的表情升空,在人生中第二度遭受残忍的袭击与吞噬。如此这般往昔与现今交叠的痛苦惨烈,一个人作为恐怖的化身却又亲历恐怖的瞬间画面,让我意识到乔登皮尔深知什么是真正的可怕。这里头有些难以言传的诡秘,大概得留待日后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