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嗨的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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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影评

顾名思义,未必每次都行得通。我们且看日本音乐动画片《犬王》就知道。它的故事与狗全无瓜葛,讲的也不是政治意义上的王者,而是由盲眼琵琶乐师“友鱼”和畸形舞者“犬王”主导的另类歌舞团。其背景是14世纪末的日本,时值日本古典历史名著《平家物语》所哀述的坛之浦之战结束的大约200年后,而当年在此重大战役中倾亡死绝的平氏家族,跟犬王歌舞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友鱼和犬王年纪轻轻就跟平家军不曾安息的千百亡魂缔结了通灵的联系,从此人生有了新的使命——他们决心要以革新的表演方式,向世人述说平氏家族许许多多闻所未闻、久待流传的故事。两人才情恣肆,新颖的演出大受民众欢迎,可是他们说唱的故事有违官方叙述,表演的内容与形式都跟政治势力和文化建制起了严重的冲突。于是乎,杀身之祸,近在眉睫 ……

不成普度

从技术层面上来说,《犬王》的画面序列在时间轴上的密度是惊人的,每每在短短数十秒内安排数量奇多的不同画面,用功甚巨,恐怕是世界动画电影中所罕见。其画风似乎介于传统禅画和葛饰北斋的始祖“漫画”之间,时而细致灵动,时而不嫌丑朴,颇具特色,可谓自成魅力。

片中几场首尾俱全的演出,串连起来根本就是一场迷你演唱会。当中虽然不乏美妙或野性的音色,并辅以迷离幻丽的视觉戏法,但对于(像我这种)天生不爱歌舞剧的部分观众,听着看着,难免会觉得有些不耐烦。《犬王》把几百年前的户外歌舞转化成仿佛充满声光特效的现代综艺表演,相信好些观众会难以接受,觉得太荒诞太乱来;不过这其实挺符合日本流行文化无所不借用的“拿来主义”,以及其经常畅然亦古亦今的自由姿态,别有“道统”。

《犬王》真正严重的问题,是它在精神上过于阴幽了。片中的载歌载舞,实质上等于超度百年亡者的一段段行为艺术表演。友鱼和犬王对历史仅有管状视野,狭隘的执一废百,没能以更圆熟周遍的角度去审视平家的灭亡。他们只懂得一味替平氏喊冤致哀,对此专横跋扈之政治家族全无一点反思或批判的意向。也难怪即使舞台上火光熠熠,舞者和奏乐者动作豪荡奔放,搔首弄姿之际,总还是鬼气森森。

片中一系列歌舞包装的安魂仪式显得相当任性,颇有关起门窗自嗨的感觉。它本来大可以酝酿更宏大的胸怀,顺势扩展,不拘于一时一地为世间所有含冤带怨者鸣不平,为古往今来像友鱼和犬王那样受政治迫害的各路人士(特别是艺术家)安魂,提升本片的境界。我隐约觉得本片原有这样的意图,但这个借由“个性”通往“共性”的意思不够坚实明确,所以《犬王》的超度始终展不开来,徒然凝成令人悒悒不乐的闭塞气息。

艺术萨满

此外,本片的结尾也结得太快太粗率,削弱了应有的感人度。

《犬王》的价值也许更多地在于它所蕴含的人类学意义。在传统社会,舞台表演总是有点法术或宗教仪式的性质,艺术“演绎”跟鬼神显灵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故此,古代戏台的上下场门称作“鬼门道”,表示戏子扮演久已离世的古人即是重现亡魂。)《犬王》就此正好可资说明。

剧中犬王与他父亲之间的惨事,本来蛮有类似神话的丰富象征性与震撼性,只恨剽窃手塚治虫1960年代末漫画名作《多罗罗》(どろろ)的痕迹过于明显,落得索然无味。犬王通过表演超度亡魂之际,天生畸形的身体随之一点一滴地变化矫正——这一环节倒是很值得神话学家和宗教仪式研究者玩味,甚至不无心理治疗学(psychotherapy)的寓意。谁说动画只能供无脑的娱乐呢?

《犬王》9月30日尚有最后一场公映,详情见亚洲电影资料馆网站:www.asianfilmarchive.org/event-calendar/inu-oh-犬王-2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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