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影评
从前,人们相信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灵魂是宝贵的,代表着每一个人绝不相等的独特存在。有宗教意识的,就认为每一个人的一生到最后都有一堆要算清楚的账目,灵魂要接受审判,各自负责,无从混淆。
新时代的卖身契
从20世纪后期开始,世人习惯了拷贝技术的运用。别说数码相机了,即使是光学照相机,都可以用底片冲洗出无数张相同的照片。用复印机,可以把文件复印出千百份。用最普通的现代信息技术设备,无论是多稀罕的文件或图片,都可轻易地瞬间复制,要多少有多少。而且,科学家已经掌握了克隆生物的能力;把人“数码化”,储存起来,也是大家想象得到的事。
于是,我们似乎开始觉得人也可以拷贝了,没什么特别——即使目前做不到,在不久的将来想必会是有如印刷报纸般的例常作业。无可避免的,任何个体的存在必将贬值。别说形而上学了,单说道德伦理上及社会上,自会有许多问题随之而产生。
试想:你和你的100%拷贝都同样是“你”吗?是的话,难道说把原版的你铡(zhá)了,只留下拷贝继续活着也OK?此外,原版死了之后,剩下整个人的实体信息以及依此制造出来的拷贝,所有权和使用权归谁呢?这些权利倘若合法地转让或贩卖给他人,对方随心所欲地用在各种可怕的用途上,予以彻底非人化的处理,那又如何?原版或其家属或后人如果认识有限,想象不到日后可怕的种种可能性,懵懵懂懂地签了这种新时代的卖身契(或者因为经济拮据,想到了也不得不签),岂不是莫大的悲剧?
欢迎来到《静_E》所预见的未来世界。(按:下文有重大剧透,请读者慎入!)
指东打西
Netflix新上架的韩国科幻动作片《静_E》(Jung_E;由不幸在2022年逝世的资深影后姜受延主演)是一部指东打西的电影。它一开头就介绍了未来的时代背景,大谈太空殖民地以及它们的战争,马上进入激烈的重型机械战斗场面。满以为本片将围绕着打仗、高科技战士、阳刚刚闪亮亮的英雄主义展开,没想到剧情一拐,拐到了完全不同的方向去了,一头跳到我前面所说的个人身份/权利/剥削等的问题堆里,再注射一点悲情的母女情结,尽情仰泳。
以亚洲水准来说,本片的CG特效可谓顶尖,只嫌黑暗战场上机器人的动作有时不够流畅自然,离《变形金刚》(Transformers)系列的无懈可击还有一段可观的距离。《静_E》的所谓“动作”虽然不差,但并不令人惊喜。我们只会从当中的不少画面、概念和机械硬件上,看到《明日边界》(Edge of Tomorrow)、《机械共敌》(I, Robot)等至少好几部美国大片的残影,丝毫感觉不到制片人有什么所谓的“影响的焦虑”(anxiety of influence)。
也难怪。毕竟,本片旨在探讨信息科技、生物伦理、商业运作和消费主义的黑暗面。剧中所揭示的具体恶劣情况虽说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却是完全可信的,甚至是必将出现的。本片可说是尽了优秀科幻作品认真探索有待实现之可能性的责任。
你真的救了谁吗?
《静_E》虽然迎向问题,却无法在深刻的思想层面上提供解决方案,只能在个体层面上让为人子女者凭着一股感性的冲动,尽一己之所能去针对母亲实现一点或许似是而非的救赎而已,挺有无力感的。种种问题的吊诡性,在剧情中掩盖不住,剧中人物没有多想,只有笑着哭着当没想到,各自按自己的计划去行事就是了。
比如说,公司主席准备了自己的拷贝,想依附另一个“我”长生不死,却一直犹豫,不愿把自己“下载”进去。我们用膝盖想也明白为什么。又比如,主角为了解救被无情“滥用”的母亲,删除了母亲的原版大脑信息,拼死把仅存的、依附机体的一份拷贝野放在山区。我不禁要问:在本质上,这岂不是先弑母,然后放走了一个陌生人?呜呼哀哉!
剧中野放的拷贝站在山头,怅然远望,画面有意模仿19世纪浪漫主义名画《雾海上的旅人》(Der Wanderer über dem Nebelmeer)。浪漫是浪漫了,但在现实中救人之类的大事,始终不能单靠想当然耳,否则只是让自己感觉良好,徒增悲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