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不是黑与白是与非

美国剧情片《五月的他，十二月的她》（May December）是今年康城影展竞赛片，英文片名原意是“忘年恋”，直接道出电影重点，不带丝毫情感。台湾中文片名采字面直译，煞有介事玩文艺情调，反而让人纳闷，幸好对作品本身毫无影响。

《五》灵感来自上世纪90年代发生在美国颇为轰动的女教师Mary Kay Letourneau（玛丽凯勒图尔诺）案件。34岁的玛丽已婚，和13岁的学生发生关系，在审判期间生下孩子。离婚的她服刑七年后，2005年与学生结婚，婚姻关系维持12年。

一个故事，可以有千百种叙述角度。

曾在康城与柏林等影展夺奖的导演Todd Haynes（托德海因斯）拒绝哗众取宠，不屑于“洒狗血”式煽情渲染，抛开道德批判，旨在挖掘人性，解读人心。

《五》找来演技巨匠Julianne Moore（朱丽恩摩亚）和Natalie Portman（娜塔莉波曼）两影后合作，显然有意完成一场震撼式“角色研究”。狠狠剥开，赤裸裸地，毫无保留，运用音乐、意象、镜头还有最关键的演技，精确诱导观众走入或许连人物本身都毫无意识的最深层面。

电影以演员伊丽莎白贝瑞（娜塔莉波曼饰）的角度开展情节，开场她到乔治亚州登门拜访即将诠释的故事角色蕾西阿瑟顿（朱丽恩摩亚饰）。

1995年，36岁的人妻蕾西和13岁中学生、也是儿子的同学，在宠物店货仓内发生关系后被捕入狱。怀孕的蕾西在狱中生子，出狱后师生排除万难结为夫妇，与三个孩子搬到小镇，过着看似和一般家庭无异的平静生活。2015年，好莱坞决定开拍蕾西的故事，伊丽莎白为揣摩角色，以旁观者姿态融入这个家庭的日常……

充满悬疑紧绷氛围的惊悚片式配乐贯穿全片。

在一幕气氛悠闲的家庭后花园烧烤派对上，忙于准备食材的女主人蕾西打开冰箱，音乐响起，画面上的她突然情绪莫名紧绷，甚至濒临失控边缘，只因“我觉得我们的热狗不够”。简单一幕已成功暗示人物心理状态。或许，女人的平静全是伪装。

音乐，引领观众走入主角内心，同时刻意加深不安、不适之感。

“忘年之恋”仅是对关系的客观描述。这是不伦，是禁忌，也是病态犯罪，也可认定为真爱无敌。所以尽管时过境迁，外界依然带着异样眼光，或厌恶，或怜悯，或不解。

本是不可言说的复杂人间情事，不思考自可相安无事，但女演员搅乱一池春水，妄想挖出所谓的真相，注定经不起检视，人人不得安宁。走访前夫、孩子、律师、邻居、宠物店老板等，倾听各方说法，试图拼凑出完整故事。但始终是各说各话，人类只能片面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戏子皆疯癫，未开拍先在现实中演练，模仿还原妆容、衣着、举止，真假难分，仿佛合为一体。终究是入戏太深，不甘于仅做客观的旁观者，从试探到逐步侵入，甚至逾矩参与其中，不可自拔痴迷沉溺。

观众仿佛见证了演员与角色展开的一场精彩对话。

娜塔莉波曼上一部好作品，已是2010年《黑天鹅》（Black Swan）。肉眼所见，外貌老了许多，演技却也更上一层楼，真正能做到不露痕迹、灵魂入戏。

朱丽恩摩亚演技已臻化境，尤其后期匠气褪去，原始的情感表达直击人心。戏中是剥削者抑或是受害者，难以一刀切清楚定义，大抵两者皆是。人物时而强势时而脆弱巧妙转换，善于在不知不觉中洗脑操纵人心，掌控拿捏之中，丈夫、子女任其践踏自尊。

或许同性天生就是竞争者，女主人与女演员，主客之间维持表面和平，实则暗涌四伏，角力拉锯比宫斗剧更惊心动魄，男人浑浑噩噩成了夹心人。Charles Melton（查尔斯梅尔顿）的“软烂男”演得好，活得懵懵懂懂，彷佛从13岁开始便已停止成长，连自己18岁的儿子看来也比他更稳重，更知世故。

这段惊世骇俗的忘年恋，终究需有一番反思。

关系，确实不对等。恩爱是事实，却也是不得不为之。遭受千夫所指，甚至身陷牢狱承担罪责，怎能不继续爱下去？必须相信，自己非常幸福。否则一切的牺牲、痛苦、羞耻都显得可笑且毫无价值，不管怎样都要硬着头皮过下去，自欺欺人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