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何来浴火重生？

中东社会在一般人眼中保守又相当闭塞，但有时会在电影中呈现出有点出乎意料之外的日常面貌。看Netflix上架的中东电影，不难体会到这一点。 

由Khalid Fahad（哈立德·法赫德）执导的阿拉伯语电影《校园火劫》（From the Ashes，今年另有一部同名的美国剧情片出品，不可混淆），就被好些观众描述为打破沙特阿拉伯“刻板印象”的文化揭示。然而，这都是大惊小怪，执一而言。老实说，我嫌《校》还不够大胆。

《校》的故事灵感取自真实事件，遥指2002年麦加市的女子中学失火事件。当年失火时，有宗教警察考虑到少女们肢体遮蔽不足，跑出来会“有伤风化”，于是就阻止她们逃离火灾建筑，并又阻拦救援，结果十几名学生因而死亡，沙特国内国外为此舆论沸然。

当然，中国古代也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说，我们不好简单地怒其“轻贱人命”，直接否定不同文化的价值观选择。虽说如此，强行要求他人，以及怎么判断怎样才是“有伤风化”或“淫荡”之类，都是有待辩论的重点所在，所以整个事件的道德是非问题还挺复杂的，在此也不必深究。这里更应探讨的是《校》如何处理作为上好素材的上述事件。

满以为本片会大鸣不平，对保守僵化的作风这块大靶子射出辛辣的箭头，谁知道它就此方面都只轻轻带过，没提出特具针对性的批判。校外有人对逃出火场的女学生大摇其头，仅仅是一闪而逝的镜头。故意以特写镜头拍摄校门上锁，总算透出一点寓意了，但始终封藏不发，仿佛深有忌讳。现实中校方在防火安全设置上的疏忽，在片中也只有近乎敷衍的交代，毫无跟进地丢给我们一个灭火筒失灵的片刻。

剧中死亡人数从现实中的十几人缩减到二尸三命（包括孕妇），剧情聚焦于校园霸凌、过于严厉的虎妈等多方面的议题，颇显藏鲸于大海，避开明显地雷的意味。总之，《校》隐然欲求尽情鞭挞而又只敢散弹射击，恐怕是大环境下的自我审查（self-censorship）使然。    

《校》只敢退而感叹更含糊笼统的大现象——即群体中弥漫性的罪恶之交织交映，人人有罪。有人或许会将这样的取向称为“上升”到更高的思辨高度，正如当前海外某些政治评论家，不敢批评国家的制度与政策，只好把一切问题归咎于笼统的“人性之恶”，从社政分析遁入形而上学，彼此同出一辙。

泛谈集体罪恶的主旨一直贯彻到片子的最后一秒钟，即大家最为津津乐道的、结尾的所谓“大反转”，也就是对先前某些人物表现赋予新意义的大揭露。不过这一套很久以前就已是被好莱坞印度裔导演M. Night Shyamalan（奈沙马兰）玩到烂熟的手法，何足道哉？可见拍电影拍到我们这个时代，真的很需要突破性的崭新思维与表现方式。  

本片虽然原本的阿拉伯语片名仅仅是“警报”的意思而已，从英文的习惯用法来看，英文片名“From the Ashes”（意为“从灰烬中”）却是隐含着对凤凰浴火重生的寄望。沙特阿拉伯这些年在社会及政治上尽管已经出现改革与新气象，实则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尚未点燃真正烧除旧范式、旧结构的劫火，哪里还谈得上重生？世界的历史告诉我们，单单烧掉一所女子中学，很多时候只会迫使有关当局做点移花接木、换汤不换药的表面功夫，从来就不足以激起根本性的大变革。

且不论《校》的闪闪烁烁，剧中视如平常般地展现人们各种迂腐，以及不合理不公正的行为与想法，包括自救与助人时的高度被动性，还有极度的压抑，以及近乎不可思议的唯唯诺诺等，都已经是对大环境的深刻说明。这到底是痛心疾首的着意揭丑，还是全无自觉的自显其陋，是技巧还是意外，倒是不太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