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电影《五月的你,十二月的她》(May December)是一部“元电影”吗?这种“关于电影的电影”,多以电影制作过程为题材,利用电影来辩证电影的本质的作品;而《五》则叙说女演员伊丽莎白在电影开拍前做功课,到角色原型葛蕾西的家庭和邻里调研,以揣摩角色。这戏中戏的原型在现实中是真人真事,但电影作者架空/再创作了人物,且隐隐是负面处理(真实的人物原型应会跟《五》划清界线),借以省思社会学和社会心理范畴内的电影(及所有媒体)的角色、责任,及其与受众相互影响的两面性。
这戏中戏的原型是20年前的禁忌姐弟恋(当年35岁已婚的葛蕾西与12岁男生乔相恋且发生关系);葛蕾西后来坐牢,出狱后冲破舆论争议改嫁刚成年的乔,入住滨海洋房,生了龙凤胎。伊丽莎白初次造访时,这个中产家庭展示的面貌可用共结连理、幸福美满、传为佳话来形容。
电影母题“戏我不分”
一般观众或因题材而直觉这是一部社会伦理片,甚至试图找出电影作者对这段姐弟恋的道德立场。或许,这反而是电影主创对于同类电影的反思(或嘲讽)。一般真人真事改编的电影,若是以主流观念下的“坏人”“边缘人”“犯戒人”为主角,为了大搞深度与层次,往往条件反射似的朝“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分析诠释其人其事,对体制/社会和个人各打五十大板。在电影中,或许伊丽莎白是在剧本杀青之后才拜访葛蕾西一家人,也就是导演和她自己或许对于如何看待姐弟恋已先有定论,才去“田野调查”,然后要“演出”流俗的自由派立场——为他们讨个说法,展现对忘年恋的包容?
“做戏”,或“戏我不分”,或许才是电影的母题。葛蕾西和乔只是共演一场“共结连理”的大戏,用婚姻童话来“塑造”当年那段恋情的正当性?或许他们知道,这一辈子会被吃瓜群众围观——当中有经常邮寄粪便羞辱他们的反对者,也有长期向经营烘焙生意的葛蕾西回购糕点的同情者,各自乐此不疲地参与了这场大戏。
电影配乐或也指向这个母题——如在准备家庭烤肉时,葛蕾西打开冰箱,神色大变,耸动悲怆的配乐横地杀出,不听对白还以为她发现冰箱藏尸之类的;可她自言自语:“香肠不够了。”这段反讽的配乐之后一再在某些角色的奇特行为时出现——都爱在人前人后在心理上或行为里给自己加戏,“so drama”!
这或许是一种霍桑效应(Hawthorne Effect,当被观察者知道自己成为被观察对象而改变行为倾向的反应),因传统媒体、社交媒体、知道自己身份的周遭路人的注视,他们再创人设,或是逼出隐藏版的人格,以一种取悦大众视野的方式呈现?
侦探伊丽莎白成棋子
然后,以将真人真事搬上银幕之名,伊丽莎白介入这个“戏台”,意图把自己变成原型的镜像,岂料打破了此“戏台”脆弱的平衡。伊丽莎白似乎以方法演技实践者自许,其实是想一遂自己超越电视偶像的人设,跻身演技派电影咖的欲望,甚至一遂窥探欲,自以为很会解读、“身心”投入别人的内心世界。岂料她的做作(与葛蕾西等人“演出”闺蜜般的亲密)和某个逾越分际的作为,逃不出葛蕾西的法眼。片尾前的一个小转折,葛蕾西跟她摊牌,她才惊觉自己完全误读了葛蕾西。
人本有多面性,一如葛蕾西和伊丽莎白陪龙凤胎里的女儿上服装店挑毕业礼服,店里的几面镜子投射出有点眼花缭乱的倒影――每个人都是饰演自己的演员,同时也是窥视自己的演员人设的观众(顾“演”自怜;也被旁人窥视),而且可能在不同的现实或网络情境里切换不同人设。葛蕾西本身就深不可测,貌似淡定平和,实则城府,对家人的控制欲极强。伊丽莎白想当侦探、审判者,岂料被葛蕾西反将一军,成为后者重新控制似乎有异心的小老公的棋子。
影片最后一场戏之前的转场黑幕,背景音效是类似学校里的上课铃声,伊丽莎白“交功课咯”——电影开拍,片厂里她跟小男生演员喁喁私语,拍了四条仍不满意,主动要求导演重拍。她努力趋近葛蕾西的精神状态,却老觉得永远无法企及,沮丧溢于言表——回顾上一场戏葛蕾西似笑非笑地对她说:“没有安全感的人很危险的。我很有安全感。”原来没有安全感的是伊丽莎白自己。
